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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

[黃喻]月白風清良夜何?

※雖然應該從題目上看得出來,還是先說一下這是古風(實在不好意思說是武俠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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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之日,江畔入夜。

黑水平靜無波,唯有江心月中白。

水岸蓮花燈連綿一線,溫火微光隨風搖曳。江上寧靜,有福船一艘,高如樓閣,闊氣華貴。船型首尖尾方,上平如衡下側如刃,猶如新月兩翹,尖底破浪無礙。

想船頭一望而去,便可覽盡江景月色,夜霧散去大暮如洗,冰壺皎潔當空掛,可谓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船屋高足一丈,入夜依舊燈火通明,四面有窗,廉幕雕琢華美奪目。看似本應是艘官船,不知什麼緣故,流落後給江南一代富商裝潢成客船,每晚載客渡江,時有歌舞作陪,人客於船上飲酒作樂,好不快活。

船屋裡聚集人客五六十來人,酒席狼籍。其中有方近仕紳多半,餘下皆是渡江的綠林豪客。

今兒個沒有歌舞升平,而是諢詞打談正說書。台上之人搖著板鼓,正口沫橫飛的發科打諢,看似說唱功夫有兩下子,屋內人客大多給逗得撫掌大笑,仔細一聽,原是今夜不談四家數,卻道來是說江湖。

「……又說到藍溪閣二當家於千霞頂上,與那葉修大戰三百回合。你道二當家是誰,便是聞名天下的劍聖黃少天。江湖無人不知曉其劍術高明外,口舌道成溜兒不遜於他那快影劍法。葉修又是何人?那就是當年被嘉世驅逐的前掌門人鬥神葉秋。嘉世一夜變天,掌門銷聲匿跡,一個寒暑後,帶著把新奇玩意兒千機寶傘叩問江湖。這捲土重來的第一戰說巧不巧碰上個老對手黃少天。昔日鬥神戰矛不在,對上劍聖,還真讓人來勁不是?」

「當時一戰可是精彩絕倫,據說當日頂上除有藍溪閣的人外,江湖八大門派的當家也聚集於此,無一不對那千機寶傘稱奇道妙。千機傘窮極工巧,伸可成矛收可做折棍,這一展還能當盾--就是這突如其來的把戲使得劍聖措手不及,給一招攻破。」

「這黃少天的劍法以快狠準叱剎江湖少有失利,一招藍水化雨劍快得人眼花撩亂。但也難為他第一次見著千機傘這路數詭譎的武器,這才佔了下風。而葉修葉老爺何等人物?他熟知天下武學自身又能抗能打,配合著千機傘能不斷變換遠攻近戰,就是耗著也能把人耗死,最終勝了黃少天——」

「我看是那葉修仗著武器厲害,人早不如當年嘉世霸權時的一半功夫了。要是再戰一場俺鐵定劍聖是不會輸的!」說書人給打斷,底下就有些江湖人插話,交頭接耳的給劍聖與鬥神站邊,有些喝醉的還拍桌嚷了起來要戰。

「客倌們別急,這江湖勝負常有之事,誰也說不得準是不?當天場上確實有不少高手認為葉修是憑著武器變化多端狡詐取勝,但不妨想想那千機傘上下十幾種型貌合著多少葉修精通的拳腳招式,集結了各門派的精華路數,這招招連貫不帶重複令人目不暇給的快打,能有個七八十種不帶套兒,江湖上又有幾個人能使得出?也就只有那個葉修大神了吧!」

「若論熟悉天下武學,無論深度與廣度,藍溪閣掌門喻文州與葉修也是伯仲之間吧!那傘在他手上也可能玩得轉呀!」

「哈哈哈哈哈,那葉修的千機傘要的就是快打,你讓喻文州這一個江湖上出名的半殘怎麼玩轉?恐怕傘在他手上沒變幾個花樣就給人摘了瓢吧!」

「笑話,拿喻文州那廝跟葉修比,葉神可第一個跟你急!藍溪閣是沿海的大錢莊,雖說近來也出了不少高手,像是劍聖黃少天、狂劍于峰,但掌門喻文州根本就是管帳的吧,談武功?可完全搬不上台啊!」

「喻文州確實不是什麼練武的材料,但他若無兩下子怎麼能讓藍溪閣上下服氣?江湖傳言他精通奇門遁甲,天南海北甚至西域東海的武學都曾涉獵,一目十行過目成誦,對武功密籍更是無所不通且不輸鬥神。甚至西域東海的魔門典籍,他揮毫一改便讓邪術轉正,練功者再無走火入魔之說……」

「不走火入魔他自己也練不成啊就他那缺底的身板子!江湖上空有腦袋有用麼,過傢伙時誰等你那邊機關來心法去,刀子口都上來了,拼的就是硬底子,看內力看拳腳!」

「我就不服了,當初藍溪閣掌門魏琛連敗他三場引退江湖,他們上下就算都沒話說,劍聖黃少天是魏琛一手帶出來的嫡傳弟子,論資質人也精明,怎地就把掌門拱手讓給一個不禁打的傢伙奪去?」

「不禁打能連敗魏琛三場?!」

「就說他能玩點陰的,也不知道使了什麼詐術,最後把人耗死了嘛。」

「據說喻文州接手藍溪閣時,西南的蒼山寨以為新掌門不足雙十還嫩著,想划點油水立個威風,設下了鴻門宴請兩當家作客,最後擺陣困住他們,聽說是黃少天一人一劍帶著喻文州冒鋒突圍差點去了半條命,你想想身為一派掌門,離開了藍溪閣的利劍就只能任人宰割,像什麼樣子!」

「那事當初可轟動了,蒼山寨給藍溪閣使暗子,在他們當家頭上動土,最後不給藍溪閣連根剷起。都說當時要是只有喻文州赴宴或許他就不能活著回來,要是只有黃少天赴宴,也不會落得滿身傷,這不是給人拖後腿嘛!」

「那是,所以說喻文州這掌門做得也是挺不地道,還不如去做官呢,跟人混江湖,憑他的身手這是笑掉大牙嘛。」

「喻掌門確實資質不如人,可撇開身子骨的硬傷,以他通達各家武學的程度,確實是能使上千機傘的第二人選沒錯,就是可惜啊可惜——」

「呵呵,有什麼好可惜的?千機傘什麼了不起,說不定人還不屑一顧呢!」

西邊坐台一聲清亮的冷笑打斷說書人的結語。他的音色響亮語氣也與在座其他人不同,帶著一點打趣一點嗤笑,馬上引起屋內的注意,紛紛轉過臉來。

就見說話人是個短衣粗布打扮的小伙子,但定神一看五官竟是俊朗不凡,翹著腳坐在桌上,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很有精神的樣子,看到眾人目光也不畏懼,竟還跳下桌子往台前走去:「我說你這打談人不地道啊,張口胡謅呢吹得比唱得好聽啦,一邊涼去,這扯得比葉修的無恥還要生平僅見啊!」

說書人看他那打扮與口舌,想估計是來搶自己生意的同行,只是陪笑著道:「這個小兄弟,今兒是我的場子……」

「你的場子又怎麼了,今天在這只准你說話不准其他人張口,沒見過那麼不講理的啊?」

「話怎麼能這樣說呢……」

「你們這些想知道蒼山寨鴻門宴的事?坊間流傳的都什麼跟什麼啊,小爺我來講個地道的版本,什麼黃少天拼了半條命才把喻文州救出來什麼要是黃少天單獨赴宴還能毫髮無傷的,這是張口就來站著說話腰不疼啊?」

那小伙子無視說書人的阻攔,拿起桌上的扶尺就敲了起來:「這說到蒼山寨那幫人,是想佔便宜也沒錯但主要就是覬覦著藍溪閣些買賣跟地頭嘛,其實一開始也不能說是鴻門宴,人是真有誠意請藍溪閣兩當家去談生意的。」

「有這回事?我怎麼沒聽說?」

「要真是鴻門宴,當家的還能不知道?傻著去送死啊!你們瓢兒裝水的啊!」

小伙子叱道,皺眉嘖了聲後繼續:「確實是要談生意,但喻掌門是什麼人物,跟他談生意還想揩油,呼弄人也該找對象。前面那誰說喻文州是管帳的,他就是管帳的怎麼著?你看江湖上還有誰能又當掌門又管帳的?霸圖的張新傑能,可惜他只是個大夫也不是掌門。而且藍溪閣可不像霸圖家底厚,當年也只是山寨起家,能把藍溪閣在短短幾年運轉成分行遍佈的大錢莊你以為是誰的功勞?扔葉修帳本兒他能給你在上頭畫個王八而已,切!管帳怎麼著,你管管看啊!」

「是是是,這位大哥你話還真多咱們切重點好不,那蒼山寨談生意怎麼啦?」

小伙子出来得突兀,但是說起話來有聲有色的,一下子讓屋內眾人都急著想聽下面的文章,迫不及待打斷他的廢話。

「反正生意談不攏,蒼山寨寨主想佔不著便宜,也就摸摸鼻子。可沒想到蒼山寨自己人也是亂得很,寨主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野心倒是很大。他長年待在西域,以為藍溪閣是什麼軟柿子,敢私下安排他在外疆買通的一夥武僧,潛伏於蒼山寨,入夜後竟想夜襲兩當家的。好在喻文州行事謹慎,臨時設了機關,一旦觸動屋內便有板響。這東窗事發啊要崩啊,沒想到那狗日的不顧蒼山寨上下子弟性命,就想著要生擒兩當家作人質,竟然放火燒房,將兩人逼往山裡,那兒他們早有準備候著……」

台上講得越來越起勁,台下大夥也聽得津津有味,本來的說書人就是個軟脾氣,也莫可奈何只好摸著鼻子退一旁去。突然被個人拍了肩膀,一個文生打扮的年輕人面帶微笑的喊住自己。

「老人家請留步。」書生眉眼和氣,穿著身赭色長袍,織緞高貴不俗,身後背著一把琴,笑起來溫潤如玉。好一個芝蘭玉樹的公子哥,讓人不由得心下好感。

「這位公子何事?」

背琴的公子哥往台上正滔滔不絕的人看了眼後,從懷中掏出一些碎銀給他,賠笑道:「今日生意讓人插足,想是不好受的,在下一點心意,還請收下。」

「這……這是?」說書人看他出手如此大方,這銀子別說一晚生意了,那是說上一個月都沒那麼多啊。

「收著吧,當打賞,您說得挺有趣,我聽著歡喜。」公子哥笑了笑,行了個禮後便轉入人群中。老說書人目瞪口呆看著手中的銀兩,這才確定不是眼花。

「兩當家給火攻逼到了山頂上廢棄的地洞,唉也是沒能打聽清楚蒼山寨內的事兒,凡是就怕搞不清狀況不給自個後路的傻子。可也真是托大了,兩當家還只火裡逃生往地洞躲。那地道本是蒼山寨前前前前寨主修築的陵墓,那時蒼山寨還如日中天,裡頭各種機迷宮可亂著呢。但也說喻掌門了不起就在於那種狀況下,身上就一火摺子,楞是帶著劍聖在地道裡頭躲了整整兩天兩夜,靠著就是他對於機關方位什麼的精通,要不然隨便觸動一個什麼石板可是亂箭射死都算便宜啦。要我說呢,黃少天論劍法確實天下難出其右,但這什麼機關什麼卦陣騙騙門外漢還行,擱這次要放他一個人進去估計活不過兩個時辰唄!」

台上講得口沫橫飛,也不用喝個水的,就坐在大桌上比手劃腳活像身歷其境似的。他的詞兒很新鮮大夥都沒聽過,有的露出質疑的表情有人覺得靠譜,台上台下都熱絡得很,那小伙也講得開心每每提到藍溪閣兩個當家都是神采飛揚的。

「但在地道裡待著總有用光火把的時候,第三天他們找著了出口,可蒼山寨終究是對方的地盤,人早就在出口等著了。你想想他們倆三天三夜沒吃沒喝沒睡的,外頭圍著好幾圈人,還都是些武功詭譎的西域禿驢,這是跋前躓後簡直是天要亡我九死一生的狀況啊!」

「那地道裡濕氣瘴氣很重,喻文州練的內功偏陰,還時不時需要靠在牆上鼓擣機關。那石壁的陰氣著實毒辣,到底傷身,臉色給整得煞白煞白的。你說看著能不難受?他偏不讓黃少天給他渡點真氣,說是要留著點力說不定還有要用的時候,該說他什麼好呢真讓人哭笑不得。那群武僧其實就是婆羅十戒鬼僧,在中原估計沒什麼人聽過,但在西域可是窮兇惡極的主,那寨主的弟弟也還算有點心思,他們在地道出口利用最後一道機關陣擺下了那鬼僧的十咒十惡陣,還放話說至今無人能破。黃少天那能等死,帶著冰雨就要殺出去,可那陣法確實詭譎,套路非中原任何一家武學,實在不好對付,加上一不小心就會誤觸機關,在沒有準備又累了三天三夜的狀況下,跟本就是以卵擊石。」

「幾個回合過後,饒是黃少天也是無法同時閃避棍陣跟機關。那些禿驢的功夫確實高深,與之交手也是受了不少傷,血流得是有多,再耗下去可不是辦法。」

「那怎成?」

「是啊是啊,接下來呢?劍聖是怎麼破陣的?」

那小伙子總算想起來要喝茶了,他直接拿起桌上的瓷壺也不用杯子,直接對著壺嘴倒進口中,咂咂嘴巴。

這扣子留得招人心癢,還就停在這節骨眼上,大夥都迫不及待的催促著他,小伙樂得咧笑:「好吧這陣呢,不是黃少天破的,但也算是他破的。你猜著怎麼,藍溪閣當家的果真了不得,他看黃少天那幾回合過招後心裡便有了計較,其實喻文州是知曉十戒十惡陣的,也不過就是十個武僧以法仗列陣五五對分,一攻一守配合一套精妙絕倫的步伐繞亂對手。但那步子極快而且他們練的內力跟中原的醇厚心法有所不同,那呼吸一促一促的短急,導致很多時候意會不過來他們的運步,懂不懂?這任何武功路數都要配合呼吸,習慣了中原各門派的心法,一下子適應不過來啊,那節奏一亂,只有挨打的份!」

「喻文州那點時間便找出了對方吸吐的規律,也看出陣法的形貌,怎麼配合機關怎麼把人逼得沒有死角,他其實都瞭然於心,但是你知道……他身子骨條件沒那麼好,很多時候他都是清楚道理,就是自個無法跟上。那時候也是無法親自上陣,於是他站在陣外指揮劍聖。兩當家也不需要什麼磨合,喻文州的指示簡要清晰,例如西南側三步上挑後左踏鷂子翻身,落地東南格檔這種,他一步一步準確下達破陣招數。說也奇怪,那些左閃右檔的也不需要特別費力,但就是路子也清了什麼棍子啊什麼奇怪的步伐就像是有規律似的,完全在掌握之中,不足為懼啊!」

「黃少天有了後盾,帶著冰雨就這樣亦步亦趨的打了半個多時辰,最後竟還真的破陣而出,打退了婆羅十戒鬼僧。而那蒼山寨的小雜種看情況不對早逃之夭夭了。兩當家脫身後,黃少天還想追,但當家的不准,非要先回藍溪閣養傷。其實那傷也沒什麼大不了,人在江湖走時常得挨刀嘛,追人要緊啊!但喻文州只是笑著說,給他逃十天,十天之後讓他跪在藍溪閣的廳堂上,當初你挨了幾刀,一刀不差的還回來。結果你們知道嘛,喻掌門一語頂千金,十天後那小雜種還真給他逮回來了,那個求饒磕頭什麼都來啊。這事也是蒼山寨惹的,寨主親自上藍溪閣求情,結果你們猜怎麼著?」

「這要殺啊!這貨太狡詐了不知天高地厚,怎麼能留?」

「就地正法吧?」

小伙道:「雖說情況九死一生,但實際上兩當家也沒死嘛。掌門坐在位上聽蒼山寨寨主淚聲俱下,最後只道,這事呢也算是你那異母兄弟惹出來,我今天就讓你在藍溪閣大廳我們二當家面前辦了他。你要怎麼辦隨便你,但這關係到蒼山寨往後與藍溪閣的來往,這件事倒底攤著藍溪閣在江湖上的臉面,底下兄弟喊著要報仇的不在少數,我身為掌門凡是得聽派裡的意見,不是我說了算,也不能就那麼算了。」

「結果寨主心一橫,當場砍了他兄第兩條臂膀,就此成了個廢人。掌門看了後也沒說什麼,就道今日你蒼山寨出了一個奸險之徒,這事結束之後難保未來能在江湖上立足。你談的生意我也不是沒考慮,要不如你們蒼山寨對外宣稱拆寨,我納你們來藍溪閣底下辦事。西北你們熟,我想往那兒扎根已久,不如趁這個機會,你保留你的部下,他們還是聽你的,但你們之後的營收要與藍溪閣分利。相對的,你們出去就是我的人,我喻文州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讓自己人吃虧,寨主您意下如何?」

「你看看,這種時候本來談崩的生意一下子吃了下來。蒼山寨一眾那是服氣得不能再服氣,連夜拆寨,說是給藍溪閣挑了,其實轉移個山頭,繼續該幹嘛幹嘛。這不是藍溪閣的面子裡子不虧,又不至於把人逼入絕境。一方面嘛,西北那塊生意也撈了下來,這一舉多得我都數不出來啦,你說喻文州這掌門當得不地道?你說他沒了黃少天就任人宰割?」

「笑話,簡直天大的笑話,那天困在地道裡,他就算手無寸鐵也肯定有辦法搞出活路。其實該是反過來,那天要是黃少天自己赴宴,恐怕現在世上已無劍聖了。」

「那到底是兩當家的揚長補短,缺一不可,但凡是總得有些意外吧,你說是不,這位打談小哥。」

待年輕小伙告一段落,船屋中一位看客站起身來朝他朗聲,像是算計好似的,這船屋裡各個角落紛紛有人一併站起,莫約十幾二十人身作各種打扮,看起來與尋常渡客無異,全都往台上看去。

在坐皆是摸不著頭緒,卻看為首那人緩緩往台前步去,又道:「今晚夜色極好,殊不知堂堂劍聖有這般雅致,在此高談闊論做起說書人來了。可不愧是說到親身經歷,聽得人痛快淋漓,好!好好好!」那人底氣足,說到最後甚至鼓起掌來朗笑三聲。

此話一出,船客們登時攛哄鳥亂,全盯著台上的小伙子看。這橫看豎看也看不個所以然的,有些跑江湖的練家子更是不信,拍桌嚷道:「這毛小鬼是劍聖,就吹吧!我看他剛剛那串長篇大論的說話壓根沒半點內力,這人的拳腳可以騙人內功可是一聽呼吸就知道。這小兄台精神是挺飽滿的,但他中氣就不是個內家,怎麼可能是劍聖黃少天!」

「呵呵,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為首人笑道:「五日之前藍溪閣兩當家的來江南收帳,暗地裡是與興欣掌門葉修談生意。可不料回程路上在風煙峽谷給微草暗算,據說微草當家王杰希親自壓場,與黃二當家大戰好幾回合,兩人各有勝負,只可惜劍聖中了王堂主的詭譎奇毒,雖不至於丟命,但內功全失不得動用真氣,否則當場七孔流血而亡,這得要專門解藥才能解毒。」

「這事兒知道的人不多,正巧算我一個,也是有緣。藍溪閣近日生意如日中天好不威風,二當家親自蒞臨可讓這小舟蓬篳生輝。何苦作小廝打扮藏頭露尾的,難道真是著了微草的道,使不上功夫?」

「哈哈哈哈,你這傢伙消息也還靈通啊,什麼王杰希的奇毒呢,那破草藥沒啥了不起,就是損點精神而已,王大眼來來去去就那幾招,也不嫌煩。不過是咱們小弟子揭了他分堂主劉小別的場子,需這樣大驚小怪的上門討說法?嘖嘖,人眼睛一大一小心眼也不寬闊,我呸!」台上小哥聽了也只是哈哈大笑,這話一說便作實了他的身份。

你道這灰衣粗布跑堂打扮的小伙子,不是那藍溪閣二當家,劍法聞名武林的劍聖黃少天還能有誰?

「……你明明中毒,否則內息跟本不會如此微弱!」為首人聽他亂謅有些不耐,一個招手那夥人紛紛亮出片子,頓時船屋刀光劍影,鐵器出鞘鏗鏘作響,嚇得尋常船客逃的逃躲的躲。

「今日我海龍幫有心向劍聖討教拳腳,不知黃爺賞不賞這口茶了?」

「原來是海龍幫啊?我就想微草幹不出這種迂迴事呢。你倒精明,怎不趁我平常時候來討茶啊?說出去不怕人笑你勝之不武?」黃少天盤腿坐在桌上,這船屋早亂成一團,他老人家倒還托著下顎笑得沒心沒肺。

「您剛也說了,常在江湖跑哪有不挨刀,來去不過就是個強弱之爭。人嘛,也不一定總是強時候啊。」海龍幫幫年紀不大,身為一幫之主氣勢還是有的:「你現在這艘船上孤掌難鳴,藍溪閣的人怕是有通天的本領也無法追來江上,黃爺何不提劍一戰?」

黃少天尚未接話,他又不慌不忙的道:「但我看您老人家手無寸鐵,內息盡失的。若劍聖大人身體欠安,接不下海龍幫的大禮,在下委實不願相逼。要不這樣吧,您放話藍溪閣以後在江南遇著海龍幫,見船需繞道,見人必讓路,我就將您安穩送往對岸,劍聖爺意下如何?」

船屋裡海龍幫的人早有埋伏,打扮成船客伺機而動,現在場子揭了也不客氣,通通踢了桌椅將黃少天圍作一圈,其餘倒楣搭上這船的人客那能想淌這渾水?

「這是場子要青,松人松人!」

「大夥扯乎啊,趕緊的!」

「外頭還有帶片子的!」

聽點江湖趣聞倒有趣,可真要親身圍觀,刀見不長眼的,幾條命都不夠丟吧?

雖然那說書人貌似就是傳說中的黃大劍聖,多少人想一睹其英姿風采,但到底也比不上小命寶貴。眾人爬窗的爬窗往甲板上逃,一出了船屋外頭江水夜風清涼入骨,更有十幾名船工打扮手持鋼刀的海龍幫眾朝船屋發難,將那屋團團圍住。

可謂劍聖黃少天是多香餑餑的,海龍幫動用了大半幫內菁英不惜詐船偽裝以多打少也要將他拿下。畢竟平時要動劍聖大人一根汗毛簡直難上加難,現在黃少天中毒撞在自個的地盤上,此機千載難逢就算是把船弄沈了也要逮著他。無論死活都是個又大又貴重的籌碼,海龍幫可是勢在必得。

聽著外頭昏盆打醬似的,活像江水上一鍋撒了水的熱油,吵翻了天。劍聖露出了一付好興致給打擾的嫌棄,朗聲道:「一個小小的海龍幫還敢跟咱們叫板,可真有膽啊,回去我得要說給其他人聽聽,好好逗個趣!」

黃少天拍拍手絲毫沒有一點動容,繼續作為難狀:「不是我不想賞你口茶,就是自從吃了大眼一記暗算後,咱們掌門勒令不許我動武,一旦運氣就算犯禁,我就是想戰也不得戰啊,讓掌門知道惹怒了他,你說你怎麼賠我啊你說你說你說啊?」

「這船已到江心,你的好掌門就是神仙也料想不到,自從離開風煙峽我們就開始佈局候著藍溪閣兩位當家了。待他發現岸上的事不過調虎離山之計時,黃菜花都涼了,這劍聖爺早是我囊中之物。都說喻文州足智多謀不假,但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藍溪閣今兒個時運不好,就要栽在我海龍幫手上了。」

「是啊是啊你怎麼知道咱們掌門足智多謀料事如神秀外慧中目達耳通錦心秀腸穎悟絕倫,可謂天上有地下無,回頭我會告知幫主大人對他讚譽有加,我在此先代咱掌門謝過啦——」

「死到臨頭就省省嘴皮,彼時留來討饒得好!」

不願給黃少天繼續亂侃,海龍幫掌事者一聲令下,頓時艙內刀光血影殺氣騰騰,屋內三十來人門外守著還有二十多,全衝著黃少天而去:「動手,咱拿活的!」

這刀口過處無不是大開大合,狠毒凶猛的往黃少天招呼而去,儼然是個漏甕沃焦釜的狀況。可劍聖也不躲不閃周身真氣依舊渾然不動,打頭陣的幾個刀客眼見著手起刀落就能把堂堂劍聖當菜滾兒,那個激動難當啊。可殊不知鏗鏘幾聲伴隨著一股勁道而來,只感手中大刀一瞬給拍飛了勢頭。那挾帶的氣力不大也不快但竟綿長不絕,硬是吹飛了人手中的大刀。就見幾把雁翅刀於船艙內翻轉紛飛,刀光無情所到之處都是閃避紛紛。最後全數插入東側閣牆上,刀刃整個沒入半截,餘勁未褪,嗡嗡鳴響細搖久久方消。

這一齣使得大夥都傻住,停下了把勢。倒底是海龍幫幫主修為勝人一籌,立刻往方才那氣力源頭看去。不知何時本該清場的屋內竟然還有一桌未撤,窗邊酒桌一名衣冠濟楚的青年端坐在那兀自品茗,桌上擺著一把琴,還有一小碟瓜果,這才注意到地上散落了與吹飛鋼刀同樣數量的花生米,不禁大為震懾——

而那年輕公子從容自在的模樣,像是完全沒注意到這地的劍拔弩張,隨時能撫琴作賦,享盡江水良夜的閑情一樣。

海龍幫的人都還沒發難的,就聽黃少天一拍扶尺張口就來了:「唉呀唉呀,看來這幫主大人的讚譽也不用我轉達啦!看看這百日袖劍千日鏢,用花生米也能使出墨玉飛蝗石的氣勢,以巧力禦勁多一分嫌粗暴少一分嫌失禮,這暗青子餵的好!來得漂亮!這花生米粒粒飽滿打出來完好一顆一點兒損傷都沒有,瞧,還能吃呢!」說完他彎腰撿起一顆花生米丟入嘴中,喀脆喀脆的嚼了起來。

年輕公子哥總算出聲,斯文又悠然的口氣頗為難:「少天,那不乾淨,別吃。」

「你這不長眼的傢伙,哪路上的過來送死沒見著海龍幫……」

「來來來,看這位翩翩公子氣宇非凡相貌不俗,一看便不是尋常人物,見他一身華服足顯風雅,挺拔俊俏高情逸態,外行人一看還以為是哪來的大家公子,內行人瞧上看他內息綿長溫潤圓融,運步生儀吸吐有致,可謂難得一見的高人!你說江湖上有那個人物剛柔並濟,支手能握筆揮毫撫琴作詩亦可手打暗器招招狠戾分毫不差?」黃少天壓根沒給對方說話的機會,眉飛色舞的還繼續說起書來,那是越講越得意甚至都要鼓掌了,拿著扶尺一指那人笑道:「你道這人是誰?除了藍溪閣第三任掌門喻文州又能作何他想?」

就見華服公子沒有對答,只是微微一笑,眼裡似乎有那麼一點無奈。如果可以他也想講些什麼,可惜那兒海龍幫眾像是炸開了鍋,全都把刀口往自己指來。

海龍幫主臉色發青的瞪著眼前這般儒雅公子哥,本不願相信這人便是藍溪閣掌門人。又看那人雖作文生打扮,但細細打量後發現他骨骼挺拔身量好,眉宇間雖然溫潤沈靜,但隱隱透個股練家子才有的堅硬,與那運籌帷幄者的大度風采抑無法隱藏,猶如如平靜江河下的波湧,一旦發覺便再也無法忽視的洶入心中。

「不可能!」海龍幫主心下一寒,叱聲大喝:「這船上上下下我都踩了盤子,你是怎麼混進來的,你們藍溪閣其餘人該是在岸上才對!」

「所謂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今日江心月色正好,在下貪戀良夜美景,趕在最後一刻上了船。」喻文州不慌不忙的行了個禮,大方道:「不料幫主大人久候於此,未有贄敬,著實是文州的唐突,在此先行賠罪,還望幫主見諒。」

「好你個喻文州!來陰的,高!確實名不虛傳——」對方臉色陰晴未定,最後還是奈下性子,陰惻惻冷笑:「不過,呵呵……這樣更好,藍溪閣兩大當家都落在我手裡,一併解決豈不大快人心?!」

「想你上船來也不足一個時辰,在我的地盤上定玩不出花樣,要論拳腳咱們海龍幫可不會怕你區區一個喻文州!我就先解決了你再拿下黃少天,這藍溪閣一夜變天可全作實我海龍幫基業!」

幫主大喝一聲,重新振奮起來:「都聽著,喻文州單打獨鬥跟本搬不上台面,縱使他有兩下子,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咱們人多還怕他一個喻文州?!」

「唉啊,就說你們什麼糨糊腦子呢,本劍聖奉勸你們一句,現在磕頭跟我們掌門賠不是,照樣可以安穩送你們上岸。難得如此良夜,誰也不想壞誰的興致是吧掌門?」黃少天笑嘻嘻的,一臉幸災樂禍往海龍幫眾掃了一眼,最後看向喻文州故意道:「唉,掌門人這三流小囉囉看不起你呢,要不我當練手替你教訓他們啊?」

「約定就是約定,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說話不算話?」喻文州挑了挑寬大的袖口,淡淡的道:「少天坐著休息就好,其餘無須擔心。」

「唉,我試過了,救不了你們。」黃少天聽了搖頭嘆氣作惋惜狀:「好自為之吧。」

「不過是虛張聲勢,就他那儒弱樣子手上能有幾兩重?!」

「文州學藝不精,說來慚愧,這拳腳功夫確實粗淺,不登大雅之堂。」喻文州也不惱怒,就是慢悠悠的道:「論舞刀弄槍之法,跟少天比起來,確實差得遠了,但……用來招待貴幫也足夠您們喝上一壺,今夜無須少天動手,區區在下該是綽有餘裕的。」

「你……!」海龍幫幫主聽他這話,氣得臉色由黑轉為豬肝紅,那個臉紅脖子粗,刺激效果槓槓的。

可喻文州像是沒注意到似的,就是撢了撢衣袖,眼色一沈頓時氣力湧現,他嘴上依然不驚不變,直接道:「何不一起上呢?」

這句話像是活號令似的,就見海龍幫眾大喝一聲全數都往喻文州那廝殺而去。藍溪閣掌門靜待原地,突然左手一拍桌面,台上桃木古琴往前撞去,直接彈飛迎面兩人。他將琴收回桌上右手一揚,挑起坐下長板凳,在掌中一個靈巧的翻轉,接而左敲右打動作俐落簡潔,但招招皆中偏又打在人的要害上,首當其衝的幾名大漢都應聲翻倒,喻文州按部就班一邊打一邊越過地上的人往前迎去。

「嘖嘖,這招左提右挈沒想到用板凳也能使得那麼漂亮,不愧是寫這劍譜的人--」

黃少天隔岸觀火不忘處處點評,現場打談起來:「看你往哪躲?漂亮的一個縱身轉,看你們小時候有沒有給板凳打過耳光啊疼不疼啊,知道滋味了吧?哈,唉啊掌門小心後面啊,有個禿子想暗算……好好好我知道你能行,不說不說--喔!這招釜魚幕燕的時機使得好啊,快一點反而不夠優雅。咱藍溪閣的藍水化雨劍要的就是輕靈疾固,如水般輕靈,如遊龍疾威,這盤心固掌游刃有餘,舉步玉立,翩若驚鴻,美!」

黃少天說得開心,那廂海龍幫就沒那麼好閑情了。這喻文州手擲長凳一角,運氣翻轉靈活有勁,滿屋子的椅子他都隨提隨放,打爛了立馬換個新的來。一下抬腳翻飛張桌子上來就是往人額頭招呼去,另一手引起別張椅子不待婉轉往旁斜檔鋼刀,這鐵對木本該是木頭板凳該被劈成兩半,但喻文州不知使著什麼巧勁,刀明明橫劈上去最終都變貼著切面滑走,上頭一個刀口子都沒留下,還在詫異這什麼怪招時,那椅角就立刻撞了上來,無不磕在人幾個要害大穴上,還有些內功差一些的,一擊就給打得昏頭轉向倒了下去。轉眼就看以喻文州為中心,外頭一圈板凳長度所到之地,都沒人能靠近他一步,更明確者,是連人翩然衣袖都碰不著一角。

堂堂藍溪閣掌門慣用兵刃不在,檢著桌椅就開打確實有些搬不上台面,但人拿著椅子還楞是舞得出一套行雲流水的劍招,攻守交錯動作慢悠悠的,但總能在最後一刻牢穩防守,也能在最好時機出手攻擊。一轉眼人就倒了十幾個,遑論那頭還有黃少天嘰嘰喳喳的聲音干擾,一下亂說在場狀況亂報招式一下吹捧他們掌門諂媚得,又不時的怪叫出聲,搞得海龍幫的人快給他煩死。

「纏住喻文州,那邊的去給我拿下黃少天他要抵抗就給我割了他舌頭!」海龍幫主看著情勢不優,急著指揮號令,幾個人就轉身往沒有防備且手無寸鐵的劍聖攻去。

「唉?要割我舌頭,嘖嘖這不知好歹的什麼不幹偏要割我舌頭,本大爺的舌頭可金貴著呢,話說你這把勢不錯啊,基本功練得好來來上前來我給你指點兩招——」黃少天瞇起眼,大刀落下依然不忘動著嘴舌,可刀呢才舉過頭,餿餿幾聲那人跟刀都應聲倒下。只見每個人背心中央都插著一隻黑色袖箭,遠處喻文州已經站在張桌上,揚起的衣袖尚未收攏,面無表情的道:「陪你們過招,待放倒我了再捉劍聖也不遲。」

「別以為你真能脫身!海龍幫眾聽令,給我殺使勁砍!不用留他活口!」海龍幫主拔刀大喝,親自入場帶著其餘人往喻文州所站木桌壓去,就看一陣亂刀劈砍那桌子登時給剁成了碎片。可藍溪閣掌門呢,以然拔身騰躍,足點刀背一個使勁便踩著幾個人腦袋蜻蜓點水的跳出重圍,待他玄色厚履平穩落地後,轉頭苦笑:「對不住,適才失禮了。」

黃少天拍手叫好儼然是在那兒加油添醋唯恐天下不亂:「哈哈哈哈哈哈踩得好踩得妙就跟踩烏龜殻似的,掌門你也是挺壞心的啊,唉啊看他們都氣得那個抓耳搔腮的可逗了,真小心眼啊,要不掌門你再踩他們一次?」

「少天休要胡言亂語。」喻文州無奈。

「胡言亂語的是他們,看不起你現在嚐到報應了吧!要你們小看掌門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就是藍溪閣掌門人沒有二話,有誰不服氣跟我劍上說話!」

「是是是,少天說得是,約好的不許運氣,別太激動了。」喻文州一下子又被纏進搏鬥中,邊拎著椅子隔檔邊要應付黃少天的話,還顯得綽有餘裕,真不假。

「我說的當然是啦,你說不運氣就不運氣本劍聖還能失約了?唉啊這招好,真不錯,還有那誰,你你你說得就是你,咱們掌門指點你呢,你腿擺得不正挨一下板子,回去重練再來。那個大鬍子你拳頭太急躁了所以掌門卸了你肘子讓你把握時機,嘖嘖話說你們該知足啊一般人那能看到咱們掌門親自動手?這一套藍水化雨劍可是咱掌門自己鑽研出來的,一般人可都只看過爺我的快劍版,都以為只是個變化多端的以快打致勝的劍譜,其實呢是兩用相宜,快慢各有各的長處,就是這樣一套妙不可言的劍法--對對對就是掌門現在這樣,以靜制動,任你刀來劍去都似遇水化無,引力打力回以波瀾,如長江流水綿延不絕--喂!那誰誰讓你看沒讓你看得都傻了,再看把你眼睛刨出來!」

海龍幫的人簡直哭笑不得啊,一邊被喻文州打得落花流水還要被黃少天數落,簡直不能更憋屈。他們加起來五六十人已經折損過半,那喻文州呢,長袍纖塵不染,唯有墨色長髮鬆散了些,飄散在頸邊隨著他翻飛動作流洩如浪般的波紋,邊合著黃少天的胡言亂語還真有些丰神飄灑之態。

可人看著是悅目,但手下一點兒也沒留情,招招狠准,他人與凳到之處都是遍地哀嚎,最後整間屋子的桌椅都翻了地上全是或昏或傷的海龍幫眾,殘刀斷劍隨處可見。海龍幫主就剩五六個幫中心腹還未著道,幾乎不可置信的看著喻文州,而他正把張椅子穩穩放下,垂眼看著滿室狼籍也未有一點得勢的自滿,眼裡依舊如冰川般紋絲不動。

別說其他,任誰看了那眼神都不會再質疑這人能扛起一門大派之長,而且更讓人驚愕的是,江湖傳言喻文州並非什麼練武材料,完全不禁打到底誰傳的?久聞可還真不如見面,凡是都有著對比的。正如他所說,他是不如劍聖鬥神那樣的內力渾厚迅快如雷,但面對海龍幫五十人眾,他們可不是什麼下三濫的貨色,雖不比藍溪閣微草這些大門大派,但也是江南開山立櫃的一派勢力,這不是完全被壓著打嗎?

他發現喻文州的還擊,速度還真不快。說起來他也就是拿著桌椅左碰右撞沒什麼精妙的招式,在場任何一個人都有自信能使得比他更快更狠,但他偏是那一敲一撞的時機讓人防無可防,還沒意識到什麼就給他拍飛了。這要說手腳內力不如他好像也沒那麼糟糕,但就是無法靠近他更遑論在他身上摸得一招半式了。

海龍幫幫主到底是一派執掌,見著狀況面色如鐵但還想保持鎮定。他收起對喻文州的輕蔑,嚴肅的一亮大刀,冷道:「全力上,碰不著他沒關係。」

他此話意思清楚得很了,就把所有勁力賭在這一式上,聚集所剩幾人的內力全往喻文州轟去。喻文州到底不是黃少天,內功修為總是受天賦所限,並不是以巧勁可以補拙的。

「上!」

他大喝一聲,隨著六名心腹往喻文州直殺而去。這氣力還真不能小覷,一路飛身而來桌椅紛飛,連黃少天都停下亂吵的嘴,神情一動把翹著的腿放了下來。

喻文州眉眼一斂,左手擺後覆在背腰,右手一拍抬起張桌子。刀劍與桌腳於半空中相交,登時喻文州週身竄出一股寒魄交雜的罡氣,將他的長髮與衣襬鼓動得上下翻飛不休。就見他臉上清冷寒光乍現,那六把鋼刀全數切在桌沿,海龍幫人只覺得自己的真氣藉由刀刃沿著桌子被吸了過去,想脫離卻被牢牢的黏住,心下不妙,難道這是藍溪閣掌門人獨傳的一門精妙心法——幽魂纏繞功?

這種強大的控場需要多大的內息才能運調,

難道喻文州之前都在省力為的就是聚集在這一擊上?

海龍幫主自然想不明白,喻文州的幽魂纏繞功不似尋常需要極大內息。他於練功時便知道自己的短處,便將譜子稍微改了些,無法駕馭的內勁如行雲流水般的在體內遊走不侵。如同此刻,兩端的內力已經在喻文州身上運轉了一週天,這種精妙讀到的運氣之法,怕是海龍幫幫主這輩子都想不透的道理了。

喻文州調息完畢,將對方的內力加成上自己的的一成冰寒真氣一併爆發。發力那刻,有喊任何吆喝,只是眼睛一張手臂伸直貼在桌角,一個微收後向外推去。那三尺長的檜木桌頓時被他震成碎沫,木渣子以那處為心朝字面八方飛射而去,而海龍幫那幾人只感一股冰冷勁力衝上,而最終他們全給吹飛砸在牆上,力度大得把木製的船屋給打穿。轟隆一聲,北面牆壁給鑿了個大洞,江上涼風一湧而入,一片木灰粉塵散去後,便可直接看到白月高掛,星宿如畫。

喻文州身上還冒著些白煙,待他緩緩的穩下呼吸時,額上冒出了些細薄的汗水,剛才發功時的青紫臉色也緩和下來,回歸白晰潤澤。

「沒想到……對付這種貨色還放大招?」黃少天對著那大洞張著嘴,楞楞的開口後跳下桌:「你的暗寒之氣可是難得使上一回,可讓他們開眼界啦!」

喻文州張眼淺笑,道:「咱二當家把我捧得天上有地下無,我不祭出點力氣讓看客們心服口服,怎好對得起你一番口舌?」

黃少天嘖嘖兩聲,不以為然:「唉呀,管他們作甚?不過是些不入眼的囉囉,用得著你賞他們這麼大一壺茶?用點花生桌板子已經算瞧得起那些個人啦!」

喻文州笑笑,收攏微亂的衣領髮絲,到底是書生袍子動作起來確實多有不便,這一鼓擣整齊,又是活脫脫一儒雅的大家公子。得了,要不是黃少天全程看著,那能料想這滿地殘傷都是這人解決的呢?

發現對方眼神打量的自己,喻文州轉了圈眼珠,打趣道:「少天也是,說書說得上癮啦?但我怎麼聽著你這版本的水分摻得有點高啊?」

「啊?」

「蒼山寨那事,雖說若只有你一人困在地道確實不太妙,但怎麼不說,要不是我的關係,你也不至於被逼入地道,早仗劍殺出去了?那婆羅十戒鬼僧你獨自一人也並非無法應付,主要還是一心二用顧忌著我的安危,才綁手綁腳的不是嗎?」

黃少天刮了下面頰嘿嘿一笑,撒手道:「說書嘛,自然是挑挑揀揀的講,這才精彩啊,看這不全場的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嘛!」

喻文州可不予置評,他走過去抱起西邊桌上的那把古琴,絲毫沒把剛才的一番打鬥放在心上,道:「今晚月白風清,興致未消,咱何不乾脆去船頭賞月?」

「也是,看著這滿地人怪煞風景的,就是不知喻掌門嫌不嫌棄我這小說書人呢?」

黃少天轉了著晶亮的大眼睛,拍拍自己身上的粗布短衣笑道。

喻文州眼裡含著笑,一時不語。

這藍溪閣二當家的神采英拔還真不是幾件破小破衣裳可以掩蓋的。

縱使他現在內息全消也無冰雨寶劍在手,但那清奇劍氣早已跟他人神形合一。要的是意氣風發仗劍江湖的傲氣,那清亮雙眸裡的神采猶如冰雨出鞘,吟若遊龍勃海,劍氣凜然無垢——

所謂出之有神,服之有威。

全顯在劍聖那雙靈活精神的眼中了。

喻文州看著高興,笑得更潤了些,道:「如此良夜,更待何人照江月?劍聖大人莫不賞臉了?」

黃少天笑開了,三兩步跟上去:「賞!賞賞賞賞賞!」

子時夜深,江水霧氣漫漫,皎月當空如披羅紗。

福船止於江心,唯有風起水流之聲,如朦朧的夜色直接透進每一吋肌膚,沁涼入骨好不舒爽。

船客們早在些前的打鬥開始前就紛紛逃離,也許會水的跳江不會的上了正巧經江心的船隻,總之甲板上空蕩蕩的,船也不再往前動了。但藍溪閣兩大當家也不在意,直往船頭閒散步去,唯有兩人腳步聲在木頭上咿嘎咿嘎的響。

黃少天就著涼風伸了個大懶腰,正想對著如此美景評論一番,喻文州倒是搶在他先前了。

「還有你剛才說,這張二當家雖會管帳但不過是個大夫。」

喻掌門似乎在回味黃少天的說書段子,還計較了起來,正色道:「張新傑不僅醫術高明,且武藝精湛更勝於我,就算單論管帳,我也是沒有自信能像他這般條理嚴謹。實在難以用"不過是個大夫"做為評價啊……」

「就張新傑那個老八板兒!什麼都錙銖必較一板一眼的傢伙哪有你說的那麼好?」

黄少天咋舌:「別再惦記這種小細節啦,說書嘛!誰跟你講究那麼多?重要的是場面精彩、跌宕起伏!讓看官們的心緒為主角的一舉一動而左右嘛!你看我這不是成功得很!」

「喔?是吧。」喻文州攤手。

見他反應如此,劍聖立刻齜牙咧嘴的嚷嚷著替自己不平:「你也太平淡了,好歹誇個兩句吧!我自認剛才的表現可是完全不輸老行家,你沒看到跟你一桌的那小哥聽得嘴都合不攏了就你一個人這麼不捧場!切,也不知道我是為誰忙活為誰流汗喔——」

「呵,那有像你這樣自個兒貶低自己還講得那麼起勁的,莫不傳出去可有損劍聖大人的威名?」喻文州搖頭苦笑。

「唉啊,管他們說什麼呢,你懂我咱們藍溪閣的人懂我就好啦!嘖嘖,江湖傳言不可盡信啊,我才不理會人怎麼講我呢!」黃少天不知哪摸出跟麥桿叼在嘴上,講話的口氣也豁達起來,活像個小痞子,但卻可愛的緊。

喻文州給他搞得哭笑不得,到底這是誰氣不過所謂"不可盡信的江湖傳言"說藍溪閣掌門名不符實又處處拖累,這才上台子搶人生意來著啊?

喻文州自然不會再說破他了,權當是調侃宜情兩句罷了,

淺淺的笑而不語。

黃少天瞥眼看他這樣,還有些不知道怎麼接話好,正搔搔腦袋決定接續自己評論夜色的打算時,黑沉沉的夜空裡突然飛進隻灰白色大隼,在船頭急速盤旋了幾圈後,俯衝往他們倆滑翔而來。

黃少天摸不著頭緒呢,喻文州可一點都沒訝異的樣子,他迎身過去,將背上的古琴一往前送,想讓那大鳥落在上頭。別說他沒有帶著護腕了,今晚還是一身文士打扮,徒手過去可是要給鷹爪嵌碎的。

可那大隼飛得千迴百轉威風凜凜沒想到降落時竟沒抓好琴角直接撞了上來,怪叫幾聲扑扑的拍著大翅,黃少天就見著他掉了不止一點羽毛。

最後還是喻文州豎起琴讓那大隼停好,黃少天這才認出來:「唉啊,這不是王杰希的大鳥嗎?!怎麼會在這啊?」

喻文州伸手解開鳥爪上的小信桶,攤出一張短箋上下看了眼後,笑得是挺高深莫測的。黃少天也不急,抱著臂膀等喻文州從袖口抖出不知哪來兩顆花生米,打賞了大鳥,那鳥見著有吃的也是一陣猛啄不帶客氣,吃完抬起脖子還不甚滿意似的。 

「唉啊,還真是王杰希養的鳥,這目中無人的樣子都一模一樣,讓我看看這大胖鳥是不是也跟他同樣眼睛一大一小的啊?」

黃少天哼了哼,上天就要跟小畜生計較起來,喻文州制止了他,自個伸手撫了下鳥羽:「牠叫喜緣兒,據說是在東海之外棲息的鳥禽,中原僅有那麼一隻,王堂主可是寶貝得很呢。」

「嘿,我看這灰土土的,跟花雞似的…剛才他還沒停好吧,撞牆了吧?這能行嗎?」黃少天倒是沒興趣,只道:「這笨成這樣留他何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燒來吃?」

「還是別吧,真煮了牠,那麼下次見著王杰希就不只給你下點散功的藥了。」

喻文州無奈,看著那隼難得感嘆了幾句:「微草堂的堂主王杰希輕功獨步武林,拔躍之技出神入化,好似鬼魅來去無蹤的,怎麼養的鳥卻是這般不靈巧,也是有趣得很。」

黃少天哼嗯了兩聲倒是沒有反駁,也算認可了這一番話。

像是聽得懂人話似的,喜緣兒想是不高興喻文州說他笨拙,隨即就撲騰起翅膀飛了起來,一下子就又消失在黑不見影的夜色裡。

「好啦,人也散了鳥也走了,你還跟我賣什麼關子。」黃少天看著鳥影遠去,嘖嘖兩聲也沒立刻回頭,就是嚷道:「跟王杰希偷偷摸摸幹啥子呢,他寫了什麼啊?」

「解藥。」

喻文州打開條子,上頭寫著幾味藥草,連份量都註解的一清二楚:「三碗水煎作一碗,早晚服用,稍作調息轉三個週天,便可在幾個時辰內恢復所有內功。」

「唉?」黃少天可沒想到王杰希那麼大方,雖說他還真不至於要跟自己過不去,但這次如此直接送方子還是讓他詫異。

「其實那日你與王杰希交手後離開山谷,我就覺得事有蹊蹺,打聽後才知道,微草近日想吃下江南水運的地界,所以才領著派中各堂主來南下,我抽機折回約見了王堂主,一問之下他卻也沒有隱瞞。」

喻文州侃侃而談,一邊領著黃少天來到船頭,那處擺了張案台,上頭還有兩壺酒,他比了比手請黃少天先坐,二當家自然是不願席地的,就算沒了內功但身姿矯捷依然,輕巧一躍便坐上船舷,翹起腳等喻文州說清道明。

「這江南一帶的除了興欣跟嘉世外,水上的地頭也算海龍幫一份了。前兩個摸估是不好惹的主,王杰希早些年跟海龍幫的前老幫主有過交情,也算立過一兩個生意上的盟約。可你知道王杰希素來居於皇城,也沒怎麼管理江南一帶的基業,這海龍幫易了主,倒是開始有了些二心,幹些分贓偷利的事,王堂主什麼人物,自然察覺了……」

「所以他想把海龍幫給踹了?」

「這倒也不至於,但總要有些動作。他礙於跟老幫主的情面跟盟約在,既有人情壓力,要是微草真在江南跟海龍幫有了計較,怕是傳出去也不好聽。」

喻文州站在舷邊靠著,未有束起的髮絲給晚風逆著吹起,於胸前微微飄逸著,他繼續道:「巧就在冤家路窄的遇上咱們也在江南,你倆還是一見面就打,這次他略勝一籌,把你武功給封了,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

「但我看王杰希打完後的反應不太對勁,後來才知道,他可能臨時有了想法,想利用咱們呢。你看從風煙谷出來若要往南必定得過江,這江恰好是海龍幫的盤子,若我是他,可也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

「以王堂主的慮無不周,你以為海龍幫是怎麼得了劍聖武功暫廢這件事?在場只有咱們跟微草,自己人必然不會張揚,微草嘛一貫作風縝密,如此可想便是他故意放點風聲出來。海龍幫還以為這是什麼千載難逢的機會,殊不知吃下的是王堂主悉心準備的大餌啊。」

「他自己不好出手,便假借藍溪閣這個餌食引魚。海龍幫自個撞了上來,咱們反擊回去,不管結果如何,微草都是作收其成的那個,不得不說這如意算盤打得真好,佩服佩服。」

「哼,好個王杰希啊,但他的如意算盤給你撞破了,想必你可不會就這樣甘於給他幹白活吧,喻掌門?」

「這是自然,生意嘛,總是有來有往啊。」喻文州不置可否的彎了彎嘴角:「如我所料,海龍幫要對你下手必定挑在江上,而他們一路安排支開藍溪閣的各種伎倆確實還算有兩下子,但既然我已經知曉始末,便就將計就計,佯裝上當的讓少天你獨自上船。」

「海龍幫人為了拿下你必定會在船上安排諸多人手。咱們太多人不好辦事,於是我一個人偽裝上船,才想找你在哪,可就看著到我們二當家劍聖大人突然改行當起說書人來了。這是免去海龍幫眾的麻煩,一下子引著全船的目光啊,不過這樣也好,你在明處,我看照著也比較全面。」

「之後的,也就是那樣了。我如王杰希所願,幫他剷了海龍幫幹骨,保住了劍聖大人,還順便聽了場精彩絕倫的段子,雖然說的是我自己的事兒,還挺新鮮有趣。」

「你說得倒輕鬆,王杰希拿本劍聖當餌,這筆帳我鐵定跟他算得明明白白。下次碰上之時要他嚐嚐我冰雨的劍尖有多鋒利!還有你,你也跟著他鬧拿我套白狼啊掌門,這太不地道了!」

「呵呵,自然是不會讓少天白辛苦。」

喻文州道:「這海龍幫折了,王杰希利用此時接手入主名正言順。但微草堂枝芽在江南紮得不夠深,怕是容易動搖,於是我跟他談了筆生意。我幫他拔起海龍幫,但這江運他得分藍溪閣一半的執掌。沒錯,我跟他立盟了,怕是興欣跟葉修都想不到藍溪閣與微草會在江南聯手,這局分三家穩定下來也就是遲早的事情。」

「我聽王堂主打算讓手下的劉小別來管理江南分堂,我在想也是該讓翰文出山歷練歷練的時候了,讓跟著江湖前輩共同磨練,也是件好事。」

喻文州說完,轉頭看了看黃少天,眨眨眼道:「所以少天可是為藍溪閣立了大功,不算白費啊。」

黃少天聽完倒也沒管什麼,就是噘了個嘴嘰嘰喳喳的抱怨:「唉啊!就你精就你會算!還那麼多彎彎繞!你要跟王大眼玩陰的我倒無所謂你要下江南扎根我也樂見其成就算你真要本劍聖去當那香餑餑人人覬覦的大餌還真沒意見,但你能不早點跟我說啊?真是的!」

「事情確認得倉促了些,不到最後一步其實都還沒定下,我不想讓你太浮躁影響心情。」喻文州賠了個笑,不慌不忙的道:「知道少天要氣我,跟你賠不是還不行麼?」

黃少天別過臉不說話,佯裝出一負氣呼呼的樣子,鼓著腮幫子不理人。

「怎麼?不消氣?」喻文州探頭看了看他,好脾氣的道:「這事瞞著你確實是我不對,但劍聖大人可不是依然英明威武,連作說書人都顯得特別出彩,講得特別唯妙唯肖啊。」

「哼,你剛才不是覺得我的段子摻水還嫌棄來著?掌門人可不好前後不一啊。」

「哪兒的話,少天可有說書的天賦了。」

「喂喂,我可是還在生氣啊很受傷很難過的啊,你看我乾脆改行去說書算了,這掌門不疼師兄不愛的拿我丟進狼窩啊簡直悽慘——」二當家作痛心疾首不如歸去狀。

「可以啊。」喻文州答得飛快,隨即道:「就說書給我聽,我愛聽呢。」

「………」劍聖扭了扭唇還真給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繼續繃著臉,順勢就不說話了。

喻文州再接再厲,好脾氣的道:「那不然你說我該怎麼賠罪啊?」

「你以為我那麼好說話?」黃少天盤著手,哼哼唧唧:「沒聽說過賠罪還那麼悠閒的,哪有一上來就問要啥補償,簡直太沒誠意了你以為我是那種會被你哄過去兩三下收買的人嘛!」

「當然不是。」喻文州見他那一付就耗下去的模樣,也不惱就是順勢道:「那我給你奏一曲消消氣?」

「那麼容易就想打發我?」劍聖大人瞇著一隻眼睛,冷哼。

於是藍溪閣掌門人微微一揖,虛心求教:「文州糊塗,不小心得罪了個朋友,這該如何是好?還請劍聖爺提撥一下。」

黄少天睨了他一眼,想也沒想的張口就來活像盤算已久的模樣,一手扳著指頭還真數了起來:「首先呢曲子得彈上次中秋那首,那叫啥來的特別好聽!再來還得挪一天休憩,上後山瀑布那兒踏青,我可喜歡那裡了,景色優美也沒人知道!之後是你下個月要分一半的晚上,不許讀書出來陪我屋頂上喝酒,當然還有下酒菜也不能少,我想吃你上次在南嶺過夜時做的野味,啊說起這個肚子就餓了,想吃烤兔肉!」

喻文州耐心的看他恨不得把腳指頭也拿來數的表情,聽到最後也是忍俊不住,往江面上看去:「這兔肉可難,現在估計只有烤魚了。」

又道:「要不這樣,咱尋一天風暖日麗,偷偷溜上後山踏青,順道獵隻兔子給你打打牙祭,再帶壺上好竹葉青。白日悠閒賞景,亭裡下棋邊說地談天,再上山頂看落日餘暉,晚上就躺在樹上看星星……這樣一日悠閒盡興,不知劍聖大人意下如何?」

「好——」黃少天早在人開頭兩句就樂得心花怒放,可還端著些架子,道:「還要帶幾個蒸好的甜沙包,竹葉青都喝膩了,我要你去年埋在院子裡第三顆桃花樹下的青梅酒!還有那個麼,下棋我要先手!」

「行行,就依你。」喻文州苦笑。這偷偷給他釀的梅酒,本打算待他生辰開壇的,怎知那人鼻子還挺靈,老打著那酒的主意了。

「這還差不多!」黃少天點點頭,心裡滴咕著跟你下棋不搶先行能有贏頭?還能算賠罪嘛!

見藍溪閣二當家硬繃著的臉皮底下千變萬化不帶轉折的神情,喻文州心裡笑得暖,卻又忍不住犯唸,這不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打蛇順桿上還那麼理所當然?

今晚船上這場戲配合得如此妥貼,該是早猜到不少了吧?

要真如他所言,從頭到尾都被瞞著,那估計也不是這番景象,鐵定一個人悶聲不吭鬧脾氣,哪裡會有這好興致跟自己敲竹槓?

「還有啊,才玩一天可不夠!下月十五要去逛廟會我上次看中意的小玩意你也要讓我買,我今天可是劫後餘生啊,沒那麼好打發的你說我一條命換你一點通融不吃虧!」

那邊黃少天還在這兒加點籌碼那兒佔點便宜的,怕喻文州不依還不時強調自個氣沒消,哪有什麼武林劍少的樣子,活脫脫的鼙賴小子啊。

「你倒是得寸進尺啊。」

喻文州朝他閃了閃眼,開口有一點玩味但卻溫柔得很:「怎麼?還跟我生氣,所以現下琴也不聽了?枉我尋個琴師交換行頭上船,連琴都為你買下來了。」

「誒?對對對你不說我忘了!」黃少天一聽,什麼竹槓什麼玩笑什麼跟掌門討價還價到底通通拋到腦後去:「聽聽聽,現在就要聽!」

藍溪閣掌門輕咳了聲,有模有樣的坐到琴桌前,溫聲道:「今日確實難為少天,咱們江心之上,小酌幾杯共享閑適,少天想聽什麼我為你奏一曲有何難?」

「好啊,藍溪閣喻掌門親自撫琴,豈有不捧場的道理?」

黃少天盤起腿,衝他樂:「現下也只一人獨享,行!就我一個人能聽!」

「可不是麼。」

喻文州雙手撫上琴弦,聽他這樣說,抬頭朝那人露出暖笑。此時薄霧漸散,碧華露白,月光瀲灩江水清,朦朧色中將喻掌門臉上的表情勾勒得分外潤澤柔軟,那一笑一瞇的嘴角眼窩,像是隨時能灑出一片星河燦爛。

黃少天坐在船舷上翹著二郎腿托著下顎,但直勾勾的望著那人,感覺心窩裡像是給江水浸過一樣舒透,又順又滑的,讓他整個人從胸口妙上腦子,無法言喻的暢快。

他也不再多吵,就笑盈盈的聽著、看著,眼裡光彩給月色照得清透無比。

待喻文州手起下落,清脆琴音像是灑滿江面的雨水般委婉朦朧,更像是挑破冷泉的銀鐵活靈神氣。黃少天自認不是什麼風雅人物,至今宮商角徵羽都認不清呢,當然他也知道喻文州琴藝不能說多高明,就是胡弄自己一大老粗還過得去,但他就是樂意聽反正喻文州也沒要呼弄其他人的意思。

起初喻文州閒時練琴,他聽得起勁,還以為自己能通音律能還有這方面造詣,沒想到砸了點銀兩上酒樓聽什麼江南第一琴女奏曲,那是聽得他呵欠連連最後直接開啟話匣子不停,楞是給人頭牌轟了出來。黃二當家摸不著頭緒,這曲子嘛他是聽不出什麼所以,就直面感覺上,要是能說書,他肯定要把這段加進去——

「哪啥,說起喻文州彈琴,一個練家子的手確實比不上酒館中琴女那如翠嫩青蔥般漂亮,但人手生得修長有力、指節分明,白晰筆直有如蕭玉,楞是能拿著兔毛筆舞文弄墨洋洋灑灑、可以執黑白子縱橫十九路棋盤、可以飛擲袖箭百發百中抑可手起生火削木,烤隻外酥內軟油亮肥滑的兔肉,饞得讓人能把舌頭給吞了——」

喻文州自然是潛神專心的伺候著唯一的客倌老爺,就見黃少天笑得那個美滋滋的不知道想什麼呢,自己也勾了勾唇角。神通如喻掌門估計也難想黃說書人此刻心裡竟會是塊肥美的大兔肉。

不知道是真把自己給想饞了還是怎麼著,黃少天覺得隔得遠了看不過癮,他乾脆跳下船舷想近看些。喻文州給他這動靜弄得差點要停手了,好在二當家早有預料,邊擺擺手朝他丟個沒事兒你繼續的眼色。

劍聖輕輕巧上前,在桌案前蹲下,正對著喻文州跟喻文州正彈的琴抱著膝蓋嘿嘿的笑,笑得人掌門都有感古怪了,這黃少天到底是聽琴呢還是看琴呢?

黃少天看得出神了些,自個一下子也警醒了過來。他一抬眼就看到喻文州也正看著自己,眼裡嘴角無處不笑呢,黃少天懵了一下,想往前看看,到底這人潤如星宿的眸子裡,到底映著什麼看著什麼呢——

剎那間,一聲粗啞叫喚干擾了琴音,隨後黃少天後腦就給隻大鳥迎面撞上,砰的一聲讓他整個人砸在琴上,頓時七零八落玉碎珠散星宿砸月紛紛落,不忍細聞。

饒是喻文州也給這麼大一個動靜給驚著了,立刻收回了手舉在兩旁,就看黃少天臉趴在琴上呢,後腦上站著隻正用啄子梳理自己剛撞亂羽毛的大灰遊隼——

「喜緣兒?」喻文州蹙眉。

那大鳥跟自己對看了下,又叫了幾聲,踩著黃少天的腦袋落到琴上,那個雄赳赳氣昂昂。

喻文州想了下,道:「這是迷路了還是餓肚子了?」

喜緣兒跳上前,往喻文州袖子裡鑽,隨後叼出一小錦袋的花生米,嘟嘟嘟的啄食起來。

「這……」

喻文州哭笑不得,這鳥是微草沒給糧還是讓王杰希慣壞了,肚子餓就不飛啦?還惦記上自己的小瓜果來著。他才要忍俊不住,就見給鳥踩了腦袋的劍聖爺騰的繃起身子,大吼一聲就朝那鳥抓上去:「我他奶奶的王杰希的大鳥吃飽閒著活膩了敢踩我腦袋打斷老子我聽琴!!!今天不把你變成火烤肥雞我黃少天的名字倒過來寫!!!」

幾個撲騰,人聲鳥叫此起彼落,腳步與羽毛漫天飛舞,月白風清良夜弄弦有如江水東流一去不回。

劍聖黃少天追著大鳥滿船頭跑,喻文州站在琴前看著一人一鳥的追趕,自己也轉了一圈,不是個辦法啊。可他們二當家估計是逆麟給撫,滿口叨念著紅燒大鳥、三杯大鳥、清蒸大鳥、酥炸大鳥、涼拌大鳥、醋溜大鳥、水煮大鳥、油泡大鳥、辣炒大鳥怕是一時不會停歇。喻掌門這還在想著法子呢,就看大鳥給追急了拍著翅膀就往外邊飛,劍聖大人張口來著句:「畜生哪裡逃!我要把你的羽毛一根一根拆下來做成掃把送給王杰希當賀壽——!」

黃大劍聖一個輕靈耀動,矯健身姿動如大雁!

他單腳踩上左船舷身子弓成新月般流暢,鼓足了氣力,如滔滔江水般的氣勢凝聚在他那蘊藏無限力量的身子裡,下一刻便得如箭遠發,爆勁如飛——

咱們藍溪閣二當家骨骼好底子足,天生就是練武的料,把勢道地姿態有力又不失靈巧。喻文州端詳了一下甚是自豪,這才想起什麼,在後面喊著:「少天且慢,你還不使不上輕功——」

……?!



「噗通一聲,便是藍溪閣二當家落水的動靜啦!」

「客倌們聽聽,其音迴盪在船邊江上,如同一劍穿心的狂傲氣勢,鏗鏘有力盪氣迴腸清耳悅心餘音繞樑啊!!!連落水都那麼霸氣,好!哈哈哈哈——」

「那夜藍溪閣二當家手無寸鐵沒半點兒功夫獨闖賊船詐誘,可真是藝高人膽大,鐵膽銅心不愧是劍聖黃老爺。又說喻掌門與微草通工分事,單挑智取海龍幫,果真不顯山露水的高!高人!高招!高高高!

而你說那劍聖落水之後?想他喻掌門如此護著,還能放二當家在江心裡餵魚去?」

「說起喻文州的輕功雖比不上對頭當家王杰希如此來去無影飄飛如雁,但好在輕耀如風,聽得二當家落水大喊救命之時,立刻丟下古琴,運起輕功飛耀如彎月,蜻蜓點水的掠過江面,足點水波伸手這麼個~一撈啊,就把黃少天給攔腰抱起,不待停頓的盤旋一圈翻飛上船。那個姿態可謂大氣英勇,就著月色如玉真是絕塵俊逸有如謫仙——」 

「我他大爺的靠靠靠靠靠這還能不能好啊!話說怎麼連落水的事都知道啊本劍聖還要不要混啊——」

茶樓裡高朋滿座,大堂說書聽書正如火如荼高潮跌起。二樓西側邊桌上的劍俠卻是忿忿不平的剝著花生殻,嘴上停不下的毛躁叨念:「這打談的能不能有點良心有點素養啊,前面就算了,最後這明明是我自己爬上船的!!!當時老子我雖然武功沒了總不能連水都不會了吧?!還有需要掌門來救還什麼鬼的攔腰抱上去?這能看嘛這簡直了我會那麼沒用嗎?這能那麼容易就呼弄過去嘛!!!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早知道我就真的烤了那隻臭鳥來吃你說我冤不冤枉我分明是自己上來的哪有還叫救命嫌不夠丟人嘛——」

劍客對桌的人只是支手托著下顎,本來一直專注聽著樓下動靜,這才收回眼衝那人一笑,點頭道:「是是,少天一落水不就立刻大喊"我自己上來你別過來不然我就不上去了——"我聽得可清楚了呢,少天是自己上來的,我只是在船舷搭把手……不,搭把琴把你拉上來而已。」

「那是,啊啊啊氣死我了那說書的還真是張口就來胡說八道嘛這樣毀我劍聖名聲能行嘛?雖然他把掌門你講得英明神武那段確實很精彩但有需要這樣埋汰我多大仇多大仇多大仇?」

對方噗嗤一笑,彎起的眼帶了點調侃,道:「那我現在上去替你平反您意下如何啊劍聖爺?」

語畢還真立刻起身欲進,立刻又給同伴拉回座位上:「唉啊唉啊別忙了,這不,看倌聽得開心比較重要嘛,況且……江湖傳言不可盡信,掌門你懂我的別人我管他做甚?——」

黃少天嘿笑,端起茶杯喝前看了一眼喻文州,道:「你知我知,也就足夠啦。」

「喜緣兒也知道。」

「說好不提那破鳥的!」劍聖摔花生。

  喻文州含著笑意,給他斟了杯茶水安撫下,轉頭又聽起樓下說書,好似真的挺感興趣的樣子。黃少天覺得咱掌門這是聽書聽上癮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就是。

不一會,喻大掌門才喃喃的開口,很是認真的總結:「少天說得比他好多了。」

黃大劍聖聽了嘿嘿一笑,眼睛亮得跟什麼似的,得意道:「那當然!」



-終-




壹:喻掌門黃劍聖你倒他倆什麼關係?就是當家跟二當家的關係不要想歪!

貳:雖然不重要,但喻掌門奏的是《春江花月夜》

參:雖然更不重要了,但喜緣兒是隻遊隼

肆:順帶一提,王堂主獨步武林的輕功就是滅絕星辰神功(。

伍:有件事不得不說,藍溪閣山寨起家,立寨於一間名叫“藍雨寺”的廢廟裡(。

陸:雖然沒提到,但藍溪閣經營錢莊,微草以中草堂為名的藥材行扎根各處,以此類推,興欣是客棧,霸圖是鏢局,輪回是當鋪,煙雨是酒樓,呼嘯是鐵器行,雷霆是古董店,榮耀江湖八大門派!

柒:上一條只是腦洞,沒有要寫的打算!

捌:這大概就叫做“說書體”?


以上,只是想刷一篇喻掌門稀有武力值的文!

但沒想到大部分篇幅都給黃二當家嘴巴的技能點用去了……_(:3」∠)_

古風算是初嘗試,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不過算打得很開心XDDD


-20150509修改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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