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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喻]無方之盡(六)

※此文以清水玲子老師的漫畫《秘密-The Top Secret-》中的MRI調查法作為AU,而靈感源自第二集的《澁谷連續少女殺人事件》。

※沒看過漫畫不影響閱讀,在文中解釋設定。

※算刑偵?



Ⅵ.

 

 

喻文州睡得不多,但醒来时叶修已经不在了,推开盖在身上的羽绒外套,在车外的冷空气下伸展关节。至于叶修上哪,他应该不会走远,循着烟味就可以找到人。

最后他看到叶大神蹲在一处树荫里好像把玩着什么蕨类植物,喻文州喊他,人一回头嘴巴咬着个包子无法讲话。

“不失眠了?”最后叶修吞下口中的食物,把手上袋子递过去。

“还行。”包子是热的,应该是叶修早上去村里打转时人家送他的。

他们草草吃过又开始干活,这活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看看看想想想写写写,当然写写写的工作落在喻文州身上就是了。

第三天中午喻文州转着钢笔托着下颚,久久不见动笔,叶修是没听着写字声才注意,抬头就见那人发呆呢。 

“怎么,这样就累了不至于吧。”叶修翻过资料笑笑,“果然是卷铺盖太久关注力差了?”

“我还在想移动工具的事。”喻文州没怎么回神,钢笔在他手上像是钟摆一样缓慢地晃着,“照我们的推论,有太多可能性了。”

“目前看来,这倒不是关键地方。”叶修低头点烟,道,“总的来说,黄少天同志神通广大地逃来了这儿,敌人找不到他,我们自己也是。”

“我知道,不是案子的问题,但怎么讲——”喻文州停下笔轻点着纸面,顿了顿他才道,“就是突然找到了这些……这些少天经历的空白,让我觉得有点怵,既害怕填上它,又害怕就此真相沉埋。”

叶修没接话,喻文州也不难为情,拾起笔笑一笑:“没事,就随便说说,别放在心上。”

“这样如何?”

“嗯?”

叶修环着胸倚靠在桌沿,喻文州只看到他的侧面样子,他咬着烟思索了一下道:“这林子过去几年偶尔有些盗伐的状况,也不严重,没什么人管。我昨天看了下资料,三年前就发生过一次,详细时间不清楚,给逮到了后就散了。”

“你是指,少天上的可能是盗伐木材的卡车?”喻文州领悟。

“排开有证的运输公司,这种长途移动的卡车,又特别无从查起,让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性。你想想少天在车上待了快两天都没被发现,想是他们把后车捂得严实,因为是空车所以也没怎么察看货物。”

“发生过盗伐的地方其实在更往里面,经过这儿的可能也是很高,总觉得说得通。”叶修把烟抖了下,继续道,“不然也可以让王杰希给你查查呗,调点当年的档案,虽然资料不多,但不无小补。”

“确实不无小补。”

“至少你心情好过一点。”叶修道。

“我已经好多了。”喻文州抬眼笑笑,“被叶大分析师说服啦,信了你。”

不管他心里到底有没好些,总之是找回了状态继续埋头,不一会叶修发现他又对着张表格纸发愣,才想过去侃两句就发现人表情不太对。

“怎么?”叶修弯下腰探头看去,是张邮政记录单,上头密密麻麻的。

“这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喻文州喃喃道,随即划开手机给王杰希打电话。

叶修听着像是跟王杰希要了国科会的资料,他们俩都是不啰嗦或寒暄的交情,一下子就收到了来自微草队长的信件。距离那么多年的资料,对方立马就丢过来,想是王杰希知道档归在哪里,找都不用找——尽管他嘴上说着破案机率实在太低,但不也好好地存着那些东西,甚至希望能有重新用上的一天吗?想起前几天在微草的事情,叶修弯了弯嘴角,心里有些感慨。

那厢喻文州已经搜起资料,他凭着印象竟然也马上找出了那个页面。

“我之前为了查活体读脑跟睡眠科学的资料拜访过国科会,当时找了批做过相关研究的名单,一方面是要咨询,一方面也觉得跟案子有关。但因为学界冷僻,很多人都联络不上,而灰萨的案子进展很大,我分不开身,也就中断了。”喻文州一边打字一边飞快地解释,“这几年我也有私下查过,但没找着的人很多……这名字我有印象,在当初的名单里。”

叶修看了眼萤幕跟喻文州手上的资料,道:“邮政资料上写着他在这开了一个收发箱,以编码号代替收件人姓名,只需要申请时跟本地邮政报上个人资料,如果跟你当初的名单上是是同一个人……”

“代表这村子里,有一个可以跟MRI甚至活体读脑联系起来的相关人士。”喻文州点头,瞳孔一跳一跳,将话说得笃定,“这种巧合不是巧合,他是我们要找的人。”

叶修跟喻文州带着资料去找村庄掌事,问他村子里有没有这号人物,村长好一阵想,最后才灵光一闪地道:“有有有,你是说这个人吧?那是他好几年前来到我们这,说是要怎么样——”

“做研究?”喻文州试着道,“是不是研究学者,科学家之类的?”

“对对,说着什么我是听不懂,反正就寻了块地,在比较远的地方,搞了栋屋,也就一个人,说是要弄什么研究,基本上不太出来。村里人知道有这号人,但很多人没见过他呢,吃的东西也就是请人一个月送一次过去这样。”

“不是我说,搞科学的人都比较怪是吧,这边有什么好的,哪比得上大城市——”

“你说他不在村子,难道他的屋子盖在后山?”叶修插嘴,“我们第一天问的。”

“在另一边啊。”

“水电呢?”

“山上有山泉,接管线就可以。电的话他说不用,说是能自供电,我当初听了还不信的,结果就真的没跟我们牵电。够神奇的啊搞科学真厉害。”

喻文州跟叶修对看一眼,心中有了点底。

“那,他现在在哪?”

“早走啦。”

“啊?”喻文州瞪大了眼。

“大概三年前?”

村长抓了抓脑袋,苦道:“不是说每个月请人给他送点生活用品跟食物嘛,那个月送去的人说没人应门把东西留着,下个月去看上个月东西还在门口呢,觉得奇怪过来跟说我,怕他一个人生活出什么事。我也是比较鸡婆啦,就请锁匠开门看看,结果里面东西都空了大半,也没个人影。”

“我以为他上别的地方办事还是怎样的,没在意,过了半年人没回来,我想是他不告而别了。唉啊都说科学家脾气都怪,说不准想去其他地方搞研究,跟这边的人基本没交情,也不说一声就走了,能理解嘛。”

“怎么,你们想找的人就是他?”

他们俩面面相觑,最后只好道:“能带我们去他之前的住所吗?”

 

他们往山上去,要不是村长在前面带着,寻常人哪摸得上这小山路,走得快两个小时,最后在茂密林间突兀地出现了幢平房,外观上没什么特别之处,叶修走到外墙敲了敲质地,忖了下。

“怎么样?”

“建材可不一般,不像这荒山野岭会有的啊。”叶修小声道。

“当时我开了锁没看到人,原封不动地带上了。备份的钥匙倒还是在我这,少了份工。”村长掏出钥匙去开门,而喻文州则是摸了把栏杆,灰尘涂在手上厚重干燥,像是很久很久没有人烟了。

门被打开后,就可以闻到那霉味儿跟漫天的灰尘,进去前叶修手快地拦着村长道:“这里脏我们忙就好,您先回去呗,不需要担心。”

村长看过叶修的警徽,自然顺他的意思,把钥匙递给叶修自个先回去了。

叶修掏出一次性手套抛给喻文州,他们戴上后才小心翼翼地开门入内。里头摆设挺一般的,果真如对方所说,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在里头,真像是人去楼空的模样。

他们俩总归还是专业的,进去后就分头摸索,厨房客厅卧室没有异状,桌上接着电源线没有电脑,喻文州一个一个抽屉找东西,另头叶修进度似乎更快,从壁柜发现了保险箱。

“开吧。”叶修道。

喻文州站他身后:“你手快。”

“啧啧。”嘴上哼了下,但叶修还是不慌不忙地干活,数字锁也不是很特别的那种,以叶修各种技能精通的水平没过多久就让他给打开了。

不辜负他俩开锁时的屏气凝神,保险柜里不是放着什么珠宝钞票,而是一叠资料本跟一台笔电。那一瞬间他们眼睛都亮了。

分工合作也不需要多说,叶修接电源开机,喻文州翻纸本。

纸本资料是一些艰涩的实验纪录,喻文州不是专业,但至少可以得出这人的思想挺疯狂的,比起国科会里的版本更甚许多。他以前是队长是分析师,完全的MRI内部核心,深知这些发想是绝对不会被批准的,也能体会这科学家在国科会待不下去的原因。但那些都不是重点,他快速地翻着资料,怕是无果。

这边叶修接上破译器,很快地黑了进去。他们首席分析师修长的手指啪啦啪啦地在键盘上飞舞,这种声音听起来挺让人安心,至少代表进度顺利。喻文州快翻完纸本时那声音突然停了下来,起初没上心以为叶修在等进度,过了会才转头关心……

萤幕闪着淡薄的光晕,那微光从灰尘里透出来,喻文州第一次在陌生的地方与黄少天的梦会晤——与自己会晤。

“这是——”喻文州看到了影片,几乎有些失神地握着萤幕,叶修别开他的手顿了下道:“这不是原始档,是浏览记录。”

一下子意会过他的意思,喻文州沉下脸。萤幕上破译还在继续,开始跳出一个个视窗。他们是专业侦查员,影像与文字的阅读速度是受过训练的,喻文州身手一般般,脑子动起来不输叶修。

虽然来之前有心理准备,但喻文州承认自己脑子有点乱。他强迫自己机械式地干活,想把脑袋的尖刺都给挤出去,于是接上自己的平板下载资料,就和叶修一同浏览起来。

想是这样想的,但没刷两页喻文州就觉得手心发汗,虚得要握不住平板。叶修看他一脸快要吐出来的样子,低头瞥了眼面板上的字——

2063年8月20日

实验物件63820:男性、一百七十六公分、六十七公斤、血型AB。

心率61血压76/32、SpO2 83%、枪伤四处,右肩、左腹、右胸腔、左胸腔,大量失血,动脉损伤处……

叶修记得那个时间,当然后面的数据他也清楚,何况喻文州。

他伸手扶了一下平板,弯腰跟喻文州一起看下去。

底下是一系列他们相当熟悉的,扫描MRI该要有的脑波活动指数跟脑氧量,甚至还有连叶修都没怎么接触过的,一直都是定位在“技术上可以达成但他们不被允许”的一项活脑扫描配合心率与身体机能运算公式。虽然他们三年来都以这个推论演绎黄少天的状态,但实际看到时,俩分析大师心里都怵了下。

正式的实验日志包含昏迷指数、血氧指数跟MRI脑波动量的关系图,密密麻麻的一张又一张。按照时间轴,每半个小时都有纪录,往下拉去心室震颤与心动过缓也分别都记录在内。

喻文州以前不觉得,大概是工作让他麻痺了,现在才第一次体悟,之前很多抗议科研警研那些所谓的“数据冰河现象”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他指尖发着凉跟麻,记录出现越来越多次的身体机能下降甚至心跳一度停摆回升,他越是迫不及待看得飞快,突然刷到最底但数据并没有终止,喻文州几乎是有些气急地抬头,叶修看到他眼眶一圈猩红,但干燥又发涩。

他伸手往键盘上一阵敲,叶修也没制止他,资料调了出来却不是63820的,可想而知是按照时间顺序,实验内容不尽相同,但都跟MRI或脑科学有关。喻文州才不管这些人体实验到底触犯了什么法条或最后实验是不是以物件死亡为终结,他咬着下唇摧残键盘直到所有的资料都转了出来,但就是那个跟黄少天失联日期身高体重血型甚至受伤状况都对得上号的日志再也没了下文——

“好了好了,键盘都要给你敲坏了。”叶修叹气,不着痕迹地挤开喻文州,道,“说不定他把剩下的数据藏得更深,手残不一定找得出来,让我试试。”

其实喻文州的手残并不是这方面的,但叶修这样一说,他才稍微冷静了一下,默默地抽回手。

“这是人体试验。”

叶修点上根烟,换了一种解码继续忙活,就听到喻文州冷硬的声音:“他的实验不被承认允许,所以才要隐居到这种地方做研究。”

“……你要不出去抽根烟先?”叶修手动得飞快,嘴上倒是没什么影响,“别勉强分析啊。”

喻文州没赏脸,固执地继续:“虽然都是只是些数据,但你清楚上头都是人活着时候的资料——”

“他拿少天去做人体实验。”喻文州的声音突然冷了一下,淡淡地复述。

叶修知道他要动怒,板着脸道:“你看你瞳孔都缩小了,去旁边冷静下抽根烟什么的。”

在喻文州反驳前,叶修又抢先开口:“要不你去给大眼打个电话。”

喻文州愣,叶修叹气伸手推了一下他脑袋:“找王杰希通缉人哪!既然知道是谁干的还不好办,把人揪出来呗。这都没想到,还四大分析师呢,脑袋是鱼缸嘛你!”

关心则乱说的就是自己,喻文州脑子麻了一下,说不上恢复冷静,但总归着还分得清叶修的话,他嗯了一声翻出手机拨电话。

叶修想这喻文州好应付也是不好应付也是,自己心里也没个准,就见他一手扶着手机一手伸了过来,喻文州在接通前简短地说:“烟。”

果然还是不好应付的。

上缴了打火机跟半包中华,喻文州打了一次没通,含着烟走到窗口。合着王杰希在分析室里手机转成静音了,他正犹豫要不要换下一个分部,例如相对来说距离没那么远的霸图。

他寻找着手机里依稀还存着的韩文清的电话,叶修那头似乎有进展,喻文州凑过来看到萤幕上一个大文件,还真如叶修所说,剩下的实验资料又给加了密,一点开来都是乱码。这个东西喻文州没见过,他看眼叶修,后者皱眉,也是摇摇头。连叶修都不知道的,足够喻文州沮丧了。

“这个码……估计是他们搞科学的人自己转的,不在我们的译码系统里。”叶修磨蹭着下颚微须,抬头道,“要你不介意,我让沐秋看看,这方面我可比不上那家伙。”

“是……苏沐秋?”喻文州自然有印象,沐橙的哥哥嘛。也是跟叶修同期的元老级人物,就是领域不太一样,搞纯技术的。

“对,他人现在在阿根廷,我让他优先处理。”

喻文州自然是同意的。

叶修一边发送一边继续讲着:“破不出来也没事,人逮得到就好,逮到了还怕我们没方式逼问出来?这不有我还有王杰希呢,他可有一套。”叶修说得洒脱,像是要跟他一样倾尽所有似的,顺便强拉王杰希组队。尽管不一定是真心,但喻文州知道他担心自己,只是现下他无力回应叶修的体贴,只能点头。

资料正传送,他们也不死盯着电脑,喻文州重新搜了一次屋子,总觉得有些说不上的奇异感。

为什么他不把电脑带走?

比起什么杂七杂八的,那保险柜里的东西才应该是能一锤定案的证据。目前已经确知对方犯罪者的身份,但为何没有处理掉这些东西,一摆就是三年,还能真的被他们给找着。

太不合逻辑了。

听到叶修在厨房捣鼓什么,声响不小,喻文州头疼,开门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王杰希的回电来得很刚好。

“什么事?”对方单刀直入。

“有进展,想麻烦你找人。”喻文州道,然后他听见叶修喊自己,一边夹着手机往里头走。

“Mr.X?”警备各部门都有自己诙谐的代号,王杰希自然知道MRI的黑话,而喻文州离开两年也还是改不了口,“对,我把他的公式给你。”

“好。”

喻文州边打电话循着叶修的声音走进厨房,赫然看到地板下有个暗格被叶修打开了,敞着个黑色大口,底下梯子一路往地里去,而叶修带着浓重回响的声音就从底下传来,这房子竟然还能别有洞天,村长自然是发现不了,但也躲不过叶修老辣的观察力。

“你等我一下。”喻文州挂着线让人微草队长等,弯身也顺着楼梯下去,里头微亮想是叶修开了灯。

底下空气更闷了,喻文州咳了两声还没看清什么,就听到叶修的声音传来:“你这是在跟王杰希讲电话?”

“嗯?”

“告诉他不用找了。”叶修微微地叹气,喻文州寻到那人背影跟了过去,叶修手灯的光打在地上,正对着什么东西照。

“咱们的Mr.X挂点了。”

灯光一晃,喻文州看着伏在地上一具干枯的尸体。

他干握着手机,直到保留音切断都没能再有一点反应。

不记得谁说过,寻找梦境好比亚特兰提斯——

而他都潜到了深海里的城池外,却越不过那致命的漩涡,窒息的感觉几乎将他打碎成泡沫……

 

 

---

 

 

王杰希从直升机下来时天还没完全黑,夕阳余晖把这山头滚得色彩温软,他看了眼平房跟进进出出的鉴识人员,最后才在外墙边找到喻文州。他握着一个保温杯,苍白得近乎发青的神情,让王杰希想起年轻时第一次看到尸体的他们,也是这样站在现场外。

然后他想喻文州这是刚吐过的样子吧,此刻正面无表情地喝着热水。

叶修站在他旁边,没掺和处理尸体的事,就是默默地抽烟,神色不怎么开朗。

他们看到微草队长亲临都还是露出了讶异,倒底是叶修状态好很多,他道:“什么时候这种事也归你管啦?”

“我要不来压场,这无关人士都要被赶出去现场的。”他看了眼那无关人士,当然这傻子都知道这不算理由,有叶修在还不所有人都得听他的,所以王杰希又道,“况且我有意关心这件事,过来看看。”

“嗯哼。”

“身份确定了?”见喻文州没有插嘴的意思,王杰希跟叶修讨论起案子,“你确定得很快嘛。”

“一开始是推敲的,三分钟前确定了。”叶修道,“死亡时间嘛……我不是专业,但看尸体分解的程度,得有个一两年,死因法医正忙活。”

时间掐得很刚好,他们还没搭几句话呢,法医助理就带着初步报告过来,见两个MRI传奇大神一左一右的,愣是不知道该把报告给谁比较好。照理说叶修资历高点但这地域离微草比较近,他正犯难呢,喻文州这个编外人士早丢开什么温文得体礼数周到了,他从两人中间接过报告,倒还记得说了声谢谢。

喻文州翻开上下扫了眼,叶修看他深色的瞳孔又沉了点。这是要往难里办啊,只好自己抽过来看,神色一苦:“死因竟然是摔破脑袋,初步判定意外死亡,真是——”

王杰希知道叶修要说的估计是死胡同,只是没忍心开口而已。

“能有同伙吧。”王杰希没纠结在这点上,想得比较跳。

“嗯,说不定。”叶修的烟要抽完了,他还舍不得捻,就是道:“跟他一起做过研究的都要查,给国科会打个招呼,把这人的所有交往关系都抽出来一项一项地追。”

说完,他看了眼喻文州,道:“文州啊,你跟王杰希回去,国科会什么的你比我熟,这里我留下来收尾,如何?”

“好。”喻文州回答得快,像是没有思考,声音平稳稳的。

法医打包尸体的动作很快,赶着回实验室验尸。临行前喻文州先上去了,叶修跟王杰希在一片螺旋桨转出的噪音与大风中交换了几个眼神,最后看往正在座位上系安全带的喻文州,有那么点心照不宣的默契。

“保持联系。”王杰希上机前简短地道,叶修懒得说话就是比了个打手机的姿势表示回应,看着巨大的铁器升天,消失在渐暗的暮色里。

 

---

 

Mr.X解剖事宜进展得相当快速,这要归功于微草队长亲自镇场的压力。死亡时间很快推定出来,他们的嫌疑犯已经死亡三十二个月又十天左右,具体时段无法细推,但大概在黄少天失联后二至三周。

这个结果让人无法接受,但喻文州并没有打断王杰希的总结。

“国科会表示,他并没有与同事联系,交友圈几乎为零,没有什么关系好的亲人,曾经的学术组员也断了联络。不过他财力倒是有的,以前参与过几个实验都获得数目不小的专利金,但自从在国科会发表多次论文无果后离开,就没人知道他的行踪。这也是为什么他死了那么久,都没有任何人报案失踪的缘故。”

“从他家搜出的实验日志——”王杰希顿了一下,声音不抖地道,“暂定是真的数据的话,那他就坐实了非法人体实验的罪名,目前将他住所搜查得差不多了,除了电脑跟一些纸本资料外,没有跟实验相关的物件与证据。”

当然,也没有黄少天。

喻文州没有表态,于是王杰希继续道:“至于死因,现场推测他在地下室从爬梯上失足摔落,颈骨与脑干重创而亡,今天刑事组已经以意外结案。目前证据有限,无从得知那些资料上显示的人体试验受害者是谁,光靠那些字面资料,法官认为证据公信力不足,在旁证确凿前不予受理,大概要找到尸体吧……”他想了一下,转口,“把数据丢给国科会,让他们判定一下为实验背书,案子要重开不是问题。”

喻文州跟他都还穿着前天回来时的衣服,两个人面露疲态地坐在微草队长的办公室,桌上早搁凉的咖啡没人动过。最后王杰希把那叠装订整齐的报告放到一旁,坐挺了身又开口:“好了,官方说法结束,你要听我的分析吗?”

不论喻文州自己有没有能力分析,当然王杰希不会怀疑,而是这种状况下,他自己想得明白、听得进去吗? 

“说吧,我听听你的想法。”喻文州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举手投足在王杰希看来就是正常得很,不知道是他刻意维持还是真的平静。

不可能平静。

微草队长心里这样断定的,但既然他都开口了,没有不说的道理。

“我们设定那些资料包括黄少天的梦都是证实过的,这点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王杰希道:“从种种行径中,可以推论这案子的Mr.X是一个疯狂沉迷于睡眠科学与活体MRI的实验家。目前国家对于MRI技术的控管相当严苛,碍于国科会的限制,他决定藏起来做研究,也就是你们找到他的地方。他有钱可以打造场地,至于器材,目前没有来源证据,但他参与过MRI初期的研究,那时扫描仪生产还没那么垄断,说不定他曾靠研究关系得到了非法器材。”

连原子弹都能做黑的,何况扫描仪,这点他们俩都没有异议,于是王杰希不慌不忙地说下去:“或许一开始的目的只是做研究,他是科学研究者,不是杀人犯,但有没有可能是被动的状况下,得到了人体实验的机会,这种罪恶感并不会很大,例如山难者,也可能一开始是尸体实验,偏僻地方的医疗体系不比都市,如果你有手段有技术,搞一两个尸体神不知鬼不觉。”

喻文州点头,算还有反应,于是王杰希说下去:“接下来就是我个人的推演。三年前,黄少天跟灰萨交手受伤,上错了车昏迷过去,一路顺到了那山上,然后在错误的地方下车,用剩余不多的清醒求救,但因为通讯器故障而失败,于是他就这样断连了。”

“再然后,他被错误的人发现,就算我们的X科学家,以黄少天当时的伤来看,认为他已经死亡的可能很高。于是他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尸体’给带回去。如前所说,这不是他第一次拿死人开刀,他虽然讶异,但可以冷静地处理。”

“这是事件最重要的巧合,他捡到了黄少天,说不定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无从得知他的姓名,以为他是什么黑道的小混混给人抛尸在山上,殊不知带回去后,发现他还活着——”王杰希停了一下,但没卖关子,“这就是决定性的,关于他身为研究学者的底线跟道德挣扎。如果立刻报警,说不定警方介入后,便会查出他过去非法研究尸体的事情。而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黄少天以这样的状况出现,是他不可多得的研究机会。”

“身份不明的、没有反抗能力的、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年轻物件,如果我是他,最终也将是贪婪战胜道德。只要催眠自己,反正放着不管他迟早会死,而不救他的我,并没有什么道德上的罪恶感。只要当作我没经过这没发现他,他也就会变成尸体一具。”

王杰希的分析风格跟其他人不一样,他的人物心理侧写强大,敏捷的思维让他可以恰当融合客观与主观证据,使得推演更细腻深入。但这种思考能力并非寻常MRI侦查员可以跟得上的,他为了团队配合也收敛了许多,但现在听众是喻文州,他自然没有什么顾虑,放开了说:“既然这样,我拿他来做研究何而不可,放着死去不如献身科学,还是件有意义的事情,如此这般地洗脑自己,也不是太难。”

“他毕生致力于活体MRI的研究,于是他维持了黄少天的基本生命,开颅扫描他的脑袋,因为是昏迷状态,只能看到梦境。他上传影片是为了随时监控,而且保证安全,这就是被我们搜出来的储存云。”

“在研究中途,可能从MRI的内容推断他是警察,这让他动摇了,也有可能,你在国科会咨询相关学者的风声传了开来……他当初在你的名单里,你联系过他吗?”

喻文州顿了顿,开口:“……只联系到他当初研究室的搭档,但也足够打草惊蛇了,如果这是你的意思的话。”

“只是有可能。”王杰希耸肩,“于是他决定逃去国外避风头,查到了一张往瑞士的机票,时间在黄少天失联后,循环梦出现的第五天,单程票。”

“这就能解释梦境的分水岭,他把黄少天冷冻起来,进入冬眠状态,只要自动供电不断,就可以维持扫描状态,当然这需要庞大的技术支援,就当作他成功了。完成布置后,他打算逃到国外避过锋头,以他上传的影片远程监控梦境。”

“他在离开前处理掉了所有的证据,只留下要带走的电脑跟纸本。他确实做了人去楼空的打算,但却在地下室,可能是做最后的打包与检查。万万没想到,精心准备了那么多,拥有这些让技术部人叹为观止的疯狂跟技术的人,连家门都还没逃出,就在自家地下死于意外失足,这是最后一个巧合。”

“鉴识人员在地下室找到了他打包的行李,里头只有日用品。他所需的实验器材如果带不走,一定会想办法先销毁。所以当他陈尸在地下室时,一般外人看来,没有人影没有行李,无怪会以为他已经离开。确实,只差一步了,但这一步他没踩好,自己摔死。”

王杰希道:“他如此有天赋,但没可能想到自己的结局竟然是这样个样子。”

“这事件的一连串随机巧合,导致了三年前的搜查瓶颈,解释了当初我们想不透的问题:上传MRI影片的背后原因。他不知道这个影片会被警方的人找到,因为他根本不明白黄少天是谁。就算知道后,他也无从想到我们竟然能从灰萨的面部识别得到影片,一切都能解释案子当年的停滞,因为它近乎无解。”

许久,喻文州静静地开口,他看着王杰希:“那现在算解开了吗?”

“……”微草队长开口前有一段沉默,然后他才道,“照现有的证据,他们没找到黄少天。”

王杰希没说出口的是,在他们的Mr.X死亡前,有相当足够的时间把黄少天藏到任何一个地方。虽然他们总是愿意相信“世界上没有不会留下痕迹的掩埋”,但实际上MRI的破案率却也代表了那句话确实只是理想。当然做什么都会有痕迹,只是能不能被你找到,什么时候找到,或是永远找不到。

但相对来说,比起喻文州这三年的摸索,他甚至可以说机会上升到了百分之三四十。

 

“你知道的,案子可以继续查。”

“我知道,总是要查下去的。”

就如喻文州三年来一直都在做的,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些贫瘠的资料,而如今匮乏之地一口气扩大了很多,足够他在里头迷失一辈子。

王杰希给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管出于直觉也好下意识也好,他可不愿意有这样的结果。

见王杰希不说话,饶是这样状态下,喻文州也没让沉默尴尬太久。他平静地道:“我没事,你的分析很完整,我都理解。”

“既然这样就该知道,你不眠不休守在旁边,案子并不会因此突破。”

王杰希把那份结案给他:“先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再说。”

喻文州犹豫了会,但还是答应了。

最后王杰希将人送回家门口。倒不是担心喻文州乱跑,只是单纯觉得该陪他一下,就算不能给予任何安慰也是。

喻文州下车时对自己说了谢谢,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笑起来颇有当年味道,但王杰希却不觉得他这样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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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是在当天凌晨两三点回来的,风尘仆仆地下了微草分部顶楼的停机坪。王杰希送完喻文州回分部通宵,所以叶修一下来就看到那个大小眼的队长不冷不热地说,半夜飞不怕危险啊?

“就你没资格说我。”叶修一落地立刻点烟。王杰希有飞行驾照,但除非不得以叶修可不想搭他的便机。

他看起来也是很累,一边吃着王杰希从休息室找出来的泡面跟微波炒饭,边简洁地报告了一下现场的状况。其实他们随时都有保持联系,叶修那边什么情形他也知道,但总归着对首席分析师还有那么点期待。王杰希不会亲口说出来,相当耐心地听叶修重述。

那人草草垫了肚子后开始饭后烟,这种样子不管上哪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曾改变,大概这样的叶修总给人一种安心感。

“文州呢?”抽了半根烟,他才开口,“是不是关在那个分析室一边放着那梦一边看资料啊。”

这描述够形象的,王杰希揉了揉额角道:“我把他赶回家了。”

叶修一脸真有你的表情:“他怎么样?反应还好吧。”

王杰希想了一下该怎么表达,最后还是只道:“还好,应该说……挺好的。”

“嗯?”

“怎么说,很平静地接受了。”

叶修大概挺困的,眯着眼睛胡乱点头,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烟:“嗯,比我想像中好嘛,以为他要哭鼻子呢呵呵。”

不理会叶修的垃圾话,王杰希道:“他平静过头,不会有好事。”

“嗯?”

微草队长顿了下,才道:“例如当年的审讯室,或是突然的离职消失,不都平静得让人觉得吃惊。”

“不该那么平静的,对他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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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也才没几天,但喻文州重新打开家门时,看到那面错综繁复的墙,总觉得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疲惫得连外套围巾都没解开,只将自己往床上重重一摔,跟砧板上的死鱼一样趴着不动。

过了十分钟,他伸手摸索床头抓过一支酒瓶,就这个姿势灌了几口,然后在头痛与晕眩的状态下,强迫自己断了意识。

之前说过,因为他们老围绕着黄少天的梦打转,所以叶修挺好奇喻文州平常做什么梦。其实喻文州不做梦。这样的说法不正确,应该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无论他醒来后怎么努力回想都想不出来。

所以当他从那个“黄少天的梦突然掐灭,无论他怎么播放怎么回放都只有一片黑暗与杂讯”的恶梦中惊醒时,喻文州本来疲惫的感官像是触电一样,每个器官都震动起来强制运作。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在隆冬且没开暖气的室内中冷汗淋漓,四肢酸软,脑袋像是给人用砂纸狠狠磨过似的泛疼。

他从那梦中逃出来时还抽着气一喘一喘的,双手不住地打颤,也许是因为刚喝了酒,或者真的怕得发抖。总之他顾不上其他,哆嗦着摸到了投影机的开关。

明明正运作着,那墙上只有与自己梦中同样的黑屏,没有光。

喻文州呆望着墙。时间像是逐渐加重的酷刑,他攥着拳头掐进自己的手心里,脑袋一凉一热地胀着。不知过了多久,黑暗淡去后紫蓝色的光晕染遍了黑暗的世界,这个只有喻文州一个人的世界,尽管画面柔软但却也格外孤独。 

那个由黄少天的脑筑构出的世界到底有多好,好得里头的喻文州要露出那样的笑容,那种情绪他几乎已经记不起来了。

那是幸福的感觉,只有幸福的人才会露出来的表情。

以前没特别觉得,但他现在只觉得那笑真他妈的令人作呕——

 

哐啷一声,碎裂的玻璃跟琥珀色的液体在喻文州的笑脸上爆裂开来。

“你他妈的别再笑了!”喻文州对着自己大吼。

 

画面上开了一朵湿润的放射状异型,在开始往下细流之前,就被喻文州苍白的,骨节突出的拳头狠狠地砸了上去——

砰的声音骤响,寂静的墙与上头荏苒画面一如既往。喻文州又砸了一拳后把脸压到自己的臂弯中,几乎想拿头撞下去,像是想要挤进这个墙面,进去属于黄少天的世界里,年如一日地傻笑——但终究他只能倚靠在冰冷坚硬的墙壁,身上被投影机打出来的光薄薄地包裹起来,彷彿身置其中。

然而,直到梦境结束,他的咫尺方寸一下子又被黑暗吞噬……



TBC


無方之盡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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