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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

【喻文州中心】BOSS(END)

給文州中心糧食合本《Aquamarine》的文,餘本應該還有少量。

分配的主題是"公司職員",校對稿,簡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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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郑轩

 

“我有点紧张。”

郑轩听到身旁的人这样说着,不禁有些诧异:“怎么了?颁奖典礼不过是个流程,一个月前就知道……”

“我前BOSS也会来,你知道的,”喻文州对著电梯的镜子稍微理了理领带,“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络了。”

郑轩猜测了下喻文州的意思,试著接话:“喔……BOSS,总之不是一个让人舒坦的生物。”

“我让你不舒坦了吗?”喻文州若有其事地看著他,“我知道你们每天聚在茶水间说我坏话。”

“这表示就算领导是你这样的——”郑轩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这个人——他的上司他的BOSS——喻文州喻总编大人,露出赞叹的表情后无奈道:“也不一定总是讨人喜欢的,因为领导就是原罪。顺便一提,我没讲过你坏话,真没有。”

“没关系,这很公平,我领的薪水比你们多,尽管我们做的事情差不多。”喻文州笑。

“所以说,你曾经的BOSS,你的领导,让你很紧张?”郑轩看着电梯面板上的数字,开口,“老实说我从来没看你紧张过,就连那次在印刷场通宵打版赶隔天的发货车,就因为一张临时出包的图片跟没谈拢的版权。我打赌黄少那天晚上只说了三句话不到。而你呢,笑著帮印场师傅泡咖啡,我跟景熙私下说,你一定摔破罐子了,要是部门解散,我们何去何从什么的。老天,压力山大,那次我们几乎三天没睡,就开始胡思乱想——”

“想什么?”

“想如果咱们部门解散大家卷铺盖,开一间文艺咖啡厅,我还帮所有人都想好了职位,黄少天绝对是内场服务生,必须的,我已经看到他穿马甲衬衫腰系围裙跟女顾客聊天的画面……”

“很有趣的梦想,但我必须要说,就算那一次没赶上发货,我们也不会解散的,”喻文州心里憋着笑,笔挺西装包裹的胸膛微微起伏,“如果要开咖啡厅,不如开书店。”

“我是这样想的,一半书店一半咖啡,特别有逼格。”

“书架上面摆我们每一期的杂志,很有性格。”喻文州补充。

“这是必须的,”郑轩顿了顿,道,“没想到跟我领导搭一次电梯竟然会萌生失业的期待,太魔性了,压力山大。”

“第一天认识我啊?”

“他们说你是段子手出身的,我起初不相信,直到——”

“直到你看见我在茶水间种的西瓜吗?”

“唉,那个很令人印象深刻没错。但我是想说直到我看到你把遗忘了一周的早餐面包上的霉菌拍下来,并且讲了一段霉菌宝宝出生到死亡的故事,感人热泪,真的,我都要哭了。”

“你第一天上班,我记得,那个新来的编辑一脸生无可恋就想走的表情。”喻文州眯眼。

“是,没逃成功,转眼就被奴役好几年,”郑轩转头再度打量穿整套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喻文州,道,“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总编是个看起来一表人才文质彬彬然而骨子里是个彻头彻尾的怪胎这个事实。”

喻文州听到中间就忍俊不禁,他笑弯了腰,然后赞同地点头,假装震惊:“什麼,我以为这是我要带进坟墓的小秘密。”

“你是,但大家都爱你,喻文州。” 

“不——”喻文州淡淡摇头,但郑轩颇坚持:“真的,大老板爱你美编爱你文编爱你会计爱你行销爱你业务爱你书商爱你,甚至我们楼下咖啡热狗摊位的女服务生也爱你。得了,我不是为了我的薪水,但是你怎么说都得看在大实话的份上发红包吧,BOSS。”

“不,不是我不想给你加薪。”喻文州看了眼电梯到达的楼层,电梯发出了“叮”一声的电子音,他眨眼一笑:“但他们都是恨我的。”

 

郑轩三年前进入蓝雨出版社旗下的科普杂志《SORCERER》当执行编辑。

他是跳槽没错,虽然蓝雨是间大出版社,但面试时HR明确地告诉他,这个正在成立的杂志部门从总编到印务都是经验尚浅的年轻人。

HR甚至透露他们喻总编跟郑轩是同年次的。

郑轩一听,心里有些打鼓,这是要压他薪水呢还是单纯的八卦,但他倒是很没什么挣扎,不过是一次公司转换,郑轩的追求老实说不太高,能用兴趣养活他的小日子存点积蓄也就够了。

知道顶头上司跟自己同年其实没什么真实感,直到第一天上班,看到传说中的BOSS,喻文州穿着灰色POLO衫把袖子挽到肩膀,在杂乱的办公桌前,对著餐盘里一个他发誓放了一星期以上的发霉土司高谈阔论。

那人看上去甚至比自己还年轻(毕竟第一天上班,郑轩难得穿了衬衫西裤,还把头发给往后梳了,他觉得别扭又滑稽),喻文州就像是大学课堂上或实验室常看到的学生,成绩好的那款,朝气稳重说话幽默,脑袋聪明脾气也好,只要他不再继续摆弄那片天杀的发霉土司就好了。

“我们可以发一篇跟霉菌有关的段子,夏天要到了。”喻文州把土司丢到垃圾桶并招呼新同事安排座位后,冷不防来了一句。郑轩还没把位置坐暖也不想知道霉菌的问题,但他不想上班第一天就得罪总编,只能苦笑:“霉菌的段子?”

“对,我们每天发一到三个段子,当然跟科普有关的,这个习惯行之有年。”喻总编斜靠在他办公桌边,看着还在装修的办公室,纸箱跟还没拼装的书架堆在角落,办公桌只勉强塞了三个,还有刚拆的景观盆栽,以及喻文州手中的金属门牌,烫黑的杂志标志——“SORCERER编辑部”,它挂在上头,熠熠生辉。

“我以为照日程表来看,我应该要马不停蹄地跟教授们确认稿件以及多写几份备用稿……”郑轩不确定地开口。

“喔,那个也要,”喻文州理所当然地点头,亲切地看着郑轩,“你是G大生物系的,我看过你的毕业论文,说起来你的导师,我也跟他约稿了。”

“如果要跟他约稿我可不去,跟老板——我是说他的,爱恨情仇不是那么简单可以化解的。”郑轩摇头。

“我的意思,霉菌是你的专长,”喻文州没有直接回应,就是拍了拍他肩膀,“不要超过五百字。”

“为什么?”

这时喻文州已经被那头的工程师喊走了,他往办公室门口走去,不忘回头提示:“因为微博有字数限制,而且一般读者没办法在休息时候看超过一千个字,所以,尽量幽默一点。”

郑轩只能傻傻点头。

 

“科学的对立面不是迷信也不是宗教,而是伪科学,”喻文州一脸正经,“这是一切的开端,我是说咱们杂志。”

郑轩正在刷微博看“索克萨尔老师傅”的主頁,还带V,粉丝数他一时数不出来,反正挺可观的。

主页简介就写著他说的这行字“科学的对立面不是迷信也不是宗教,而是伪科学。”

“这依然不能解释为什么一个正经的科学杂志要用SORCERER这种怪力乱神的名字。”郑轩坚持他的吐槽。

其实郑轩私底下问过黄少天,黄大美术总监的说法是:他们文编的心思你别猜,说不定觉得高大上又装逼吧? 

郑轩就当他跑火车了,又上下刷了一会微博,果然都是科普相关的段子,文字风格幽默嘲讽自带单口相声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但讲得都是稳扎稳打有实锤的科学知识,全跟食衣住行有关。

例如:路边摊水煮玉米添加玉米香精的辟谣、饲养鸡育种发育科普顺便为基因改造辟谣、有机农业等与环境友善的迷思、谣谈宗教的规模放生对环境影响……郑轩看到这个,一愣一愣地点开阅读全文,里头赫然引用了《金钢经》与《法华经》反证放生行为是否符合教义,又列举了古印度的地形与社会结构规模与现今比较,最后结论,在二十一世纪随意放生,会造成环境破坏——郑轩抬头用一种“你们认真的?”的表情看喻文州。

“科学需要根据,实际上宗教也是,宗教经典是一门值得深入研究的学问,同样表达了我们引经据典的态度,要从不同的角度多方面论证,才不会失去偏颇,人的智慧才会进步,眼界才会更上一层楼。”喻文州扶了一下电脑屏幕,歪头道。

郑轩本来被微博里吵翻天的评论跟转发搞得恍恍惚惚,再听喻文州神神叨叨的台词又更晕了。

摸完鱼得干正事,郑轩道:“刚刚行销问我们有没有要做冥王星,说是各大书店在搞星空展。”

“不,”喻文州摇头,“这只是NASA的公关稿,经费什么的,实际上并不算很重大且重要到得打乱稿件的程度。我们要矜持,不能跟着起哄,照上次说的,就用量子金钥,冥王星留到下次,上次微中子的那位翻译,我觉得他用词太晦涩,你润的时候多注意一下。”

“了解。”郑轩点头,又突然想到:“B大把参考图片寄来了,版权没问题,要开始排版,那个新美编——”

“他叫于锋,”喻文州笑,“你带带他,他美感很好动作也快,连少天都说他特别优秀。”

郑轩有气无力:“我知道——他感觉是我最应付不来的那种美编……压力山大。”

“他只是看上去严肃,但人不错。”喻文州拉了张转轮椅,面向椅背直接坐下,道:“我知道文编跟美编总是很难愉快相处,但我相信只要你们不脱稿,他们也不会刻意为难的。你想,要是所有文编都挤在下印前一天才交稿,美编当然会不满,因为这代表他们要通宵赶图—— ”

郑轩摇头:“有时候我们明明是按照行程时间给的稿子,但他们却因为其他编辑拖稿所以迁怒,这不公平啊。”

“所以你们要互相督促,”喻文州道,“换个立场,对美编来说我们就是一群‘没有美感的死宅,有什么资格跟他们讨论配色跟构图’,尽管我们有版面最后的决定权,所以才要格外尊重他们的专业,把要求说得清楚一点,表达得更直接一些,我相信你们会处得很好的。”

“你跟黄少天好像就处得不错啊。”郑轩道。

“一开始也是每天摩擦的,他嫌弃我动作慢还目中无人我觉得他咄咄逼人,”喻文州歪嘴,露出牙齿笑道,“天天对干呢。”

“哈,少天他嫌弃你?他敢?”郑轩倒是很诧异。

“怎么不敢?我刚进公司还在试用期时,少天就是副美编了,”喻文州道,“而且刚拿完一个奖,业内特别出名。”

郑轩才要继续,当事人黄少天就带著草稿探头找喻文州确认封面:“你在这啊?上次说的那个版本,我已经画了草图—— ”黄少天捧着纸本过来:“你看哪里需要改?”

喻文州花了两分钟然后道:“我喜欢第二张的想法,颜色我觉得可以有更好的搭配,但主图有点散,我希望视觉集中,这里跟这里,两种元素,S形的动线从标题字到图片这样带下来,OK?”

“但我觉得第三张比较好,第二张的设计以前做过类似的了,就去年夏天。”

“我知道那一期,也是,但这个画面很有张力,你照这个框架去改,只要我说的地方有强调,其他地方你自由发挥。我们再做一次稿,如果你还是不喜欢,就用第三张,好吗?”

“你是老大,听你的。”黄少天点头,拍拍喻文州的肩膀,又对郑轩打了个招呼后回美编室了。

喻文州知道郑轩在看什么,他摆手微笑:“默契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突然觉得很励志,”郑轩老实说,“BOSS求支招,他是怎麼从天天跟你对干到那么听话——不,默契的?”

喻文州想了想,特别朴实道:“因为我工作能力好?”

郑轩:“我竟然无话可说。”

 

二、黄少天

 

今天是公司的面试日,从早上开始,柜台到会议室的走廊就没安静过,年轻整洁却又惴惴不安的面孔来来去去,黄少天逮着喝水的时候溜出来看,在走廊这头望著那群走路挺拔、礼貌得过份的面试者们。再看着自己脖子上挂的员工证,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优越感。

就在黄少天欣赏面试百态自带弹幕时,身后有人出声:“可以借过一下吗?”

黄少天转头,一个穿着白衬衣外头罩黑色针织衫,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看向自己,指着他身后的纸杯架:“我想拿纸杯。”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让那人拿杯子。

接著黄少天从他的斜背包中看到了作品集,确定了这人是来面试的,看上去跟自己年纪相仿,明明是面试者,但黄少天看了一上午都没有人跟他一样,那么神态自若、气定神闲。

“你是来面试的吗?”黄少天忍不住想给他点前辈压力(尽管他都不知道这人会不会成为同事呢)故意挑眉道:“面试厅那里应该就有饮水机吧?这边是编辑部用的,你怎么会跑过来这里?”

黄少天想,如果这家伙惊慌地向他道歉,说着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边的水不能喝,那么黄少天说不定会大发慈悲地告诉他一些面试该注意的小把戏,例如他们总编魏老大喜欢哪个作家什么类型的文章甚至兴趣爱好写作风格云云,然后就会看到这个小菜鸟如溺水者抓到浮木似的,揪着自己分享他紧张的面试心情,求自己告诉他更多通过面试的技巧、问他公司大大小小的人事关系、录取门槛跟人数甚至薪水福利加班费这种在面试官面前不好意思提的问题——让黄少天好好享受一把当老鸟的快感。

他或许会有点敷衍,或许会真的告诉他,一切都看他心情,反正面前这个人有没有得到这份工作,跟自己的关系也不大。

啊……人真是一个邪恶的生物啊,黄少天想。

可那个小菜鸟并没有如黄少天所想,听到那番话后,只是把正在喝的那口水饮尽,抬头道:“面试厅那边的饮水机没水了,我告诉前台,他让我先喝这边的,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他说完礼貌一笑,又接了一杯水。

“…………”黄少天哑然,倒不是这说法让人难以接话,而是这人的态度,老神在在行云流水甚至荣辱不惊(仔细想想一切都是黄少天自己脑内,这人也没要有什么辱或惊才对),他有些不甘心,于是扯了扯嘴角道:“来面试文编的?如何?考得怎么样?有被面试官那个大胡子流氓吓到吗?他可是部门主管呢。”

黄少天在说这些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透露了面试的小技巧给他,但他当下没想到那么多,不然得多瞧不起自己。

对方露出个无法言述的表情,仿佛黄少天的问题很唐突(确实很唐突),让人难以用寒暄的方式组织答案。

戴眼镜的年轻人道:“我觉得我尽力了,谢谢你的关心。”然后把纸杯丢入垃圾桶,点头道别黄少天。

“那么你觉得你有自信成为我的同事吗?”黄少天对着他的背影道,然后在他回头时晃了晃自己的牌子,“我是副美编。”

这个问题就更唐突了,但那人似乎已经找到了应对的方式,只是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但愿吧。”

他耸肩,踏着稳健的步伐走入电梯,留下黄少天靠在玻璃柜前,不知道为什么满肚子不是滋味。

面试结束,黄少天也过了下班时间,他跑进总编辑室看到魏琛、方世镜跟隔壁部门找过来一起面试的主编正在筛选履历。

魏琛是蓝雨《漫科学》书系的总编辑,他们主要做的是国内外科普书籍。

这市场虽不比人文政史,但也算业界规模最大的同类书系,公司的招牌。

黄少天是他们部门最年轻的副美编,在学时就大量接稿,在业内打滚了快十年。

这份工作甚至是在黄少天毕业展上直接被魏琛签回公司。因为黄少天的到来,让本来印象中死板又艰涩的科普书籍有了文艺且诙谐的封面。

封面对一本书的销售影响有多大自然不用明言,于是黄少天很快地一路加薪升职,现在除了挂名的总美,他可以算是美编部门的实际领导人,如今也才二十六七岁而已。

他跟这几个领导都混得很熟,也不顾忌那么多,靠着桌子开始贫嘴:“魏老大,今天面试得怎么样?文编留几个啊?我看看我看看,这个妹子漂亮啊,话说我们编辑部竟然没有一个妹子,这该是出版界的奇耻大辱了吧?”

“这代表老夫眼光公正从来不以貌取人,去去去一边去,凑什么热闹。”魏琛叼着烟,想来一整天的面试让他有些疲乏,他扬了扬那些履历纸道:“留五个试用,希望这些小兔崽子耐操,下个月就是书展,别跟上次一样,上两天班就跑了或是根本他妈的不会写字。”

这是夸张了,方世镜不由得翻了他白眼:“那些人会写字,是你嫌弃人家写得不好看。”

黄少天在履历表中看到张大头照,认出了他就是饮水机的小子。

哈,这家伙叫喻文州啊,啧啧。虽然黄少天只是来打酱油的,但捏着一个人的履历表彷彿就掌控着这个人的生杀大权,特别爽。

让我来看看你这家伙有什么底气,黄少天一脸反派笑容往下看去,唷,小自己一届,还是一本大学,生命科学硕士,留英两年,双学位,底下是各种论文以及得奖记录,都是鸟语,黄少天看著眼花,但就看到最后一排,工作经验,无。

不得不说这人的履历确实挺硬,但没有工作经验这点就很吃亏了,魏琛挑人喜欢找有经验的,学业什么的他反而不太看重。

黄少天把喻文州的履历放回去,问:“这人怎么样?今天表现得好不好啊?”

“他啊—— ”方世镜一看就笑了,“我觉得喻文州挺好,学业没话说,硕士论文也相当扎实,而且谈吐大方,选书的想法很不错,只是—— ”

“笔试不行啊这小子,”魏琛眯眼,用拿烟的那手把喻文州履历撸过来,“根本都没做完,一半都没做完。”

所谓的笔试,是给一段文字下大中小标,以及阔写跟缩写文章,喻文州的履历一掀起来,底下就是笔试答案卷,确实只做了一半不到。

“没经验就是没经验,每次写稿子都要那么花时间,我们不是写教科书或是写论文,是写文章,印刷场跟排版不等人的。”魏琛摇头,眼看就要把喻文州的履历撇过边上去。

“毕竟他没经验,编辑这种事情就是熟能生巧,一般人很少会用到这种书写题材,当然陌生,而且虽然他没写完,但就作答内容来说,是非常专业的。”

“但他速度还是太慢了——”

“我觉得不能因为一次笔试就打枪他—— ”

黄少天没有听两位领导的辩论,他耸耸肩,拉上背包先下班去了。

两个星期后,他在电梯口遇到喻文州。

那人跟来面试当天的打扮差不多,只是换成贴腿的牛仔裤与Sanuk鞋,同样的斜背电脑包,带著耳机站在电梯外,大厅透进来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更显得这人修长挺拔,皮肤白晰,朝气蓬勃外,又有种韬光养晦的气势。

黄少天墨镜下顶着加班一星期的黑眼圈与憔悴的脸色,看着喻文州便没由来地烦躁。

这一股文青味的小菜鸟,优等生很了不起嘛,还没接受过工作的洗礼与折磨,对学识专业抱著热情跟梦想横冲直撞,眼神里总亮晶晶的,对未来好不憧憬,然后撞得一身是伤,最后疲惫地舔舐满身伤口但又没理由或没时间自怨自艾。

因为光是生活,换个说法,光是存活就已经很辛苦了,他们高不成低不就的,抱怨很矫情,但确实很倦怠。

黄少天看著他彷彿看到了高中时期第一次得奖时候的自己,意气风发又锋芒毕露,感觉自己高人一等感觉自己才华洋溢,他确实是,但那又如何?还不是得为了混口饭吃到处妥协。

总有人说那是因为你没有达到某种高度,只要你有能力够努力就能当自己的老大,标准的站着说话腰不疼。

黄少天很想说你他妈以为所有人都是Andy Warhol或Gunter Rambow吗?!难道普通认真工作的上班族就没有一点点尊严或自由跟筹码吗,这公平吗?

很多年后他跟喻文州讨论过这件事(那时这个该死的菜鸟已经是他的总编辑了)喻文州只是淡淡点头表示赞同,并且长篇大论地讲述资本家与社会阶级跟社会心理学导致这种现象,叭啦叭拉叭啦叭啦——他很想跟喻文州说,隔壁流行杂志部门老取笑他们是蓝雨的和尚庙,不仅仅一个妹子都没有,总编辑还老聊天聊一聊就跟老和尚一样开始神神叨叨长篇大论。

但其实黄少天想说,他喜欢听喻文州侃侃而谈讲大道理,告诉他温室效应跟冰河时期的故事、讲农业科技与政策影响的现状、说说第六次大灭绝的小知识——

然而黄少天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之后会这样想,他只是缓缓走过去,用手勾掉喻文州的耳机线,用一种欠揍的老鸟口气道:“嗨新来的,我们真成为同事了。”

耳机里露出来的竟然是前卫金属乐尖锐的贝斯跟长笛声,喻文州转头,收起耳机,点头道:“你早。”

“话说你知道吗?”黄少天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进电梯,道,“你是吊车尾进来的呢。”

喻文州面对黄少天的唐突(好吧他应该习惯了)只是微微一怔,跟著他进电梯。两个人同一个楼层,黄少天没有多问,就按下了十四楼,喻文州这才开口,他道:“我知道。”

他又笑了笑说:“那天在饮水机喝水时,我已经笃定自己被刷掉了,压根没想到会跟你成为同事。”

“还好你没有因为自暴自弃就对我恶言相向了。”黄少天讲这句话时觉得自己脸已经大得电梯都容不下了,但他还是想讲,而且笑着。

“差一点,”喻文州眨眨眼,道,“我想说,工作没找到就算了,还要被不存在的前辈霸凌,是不是很倒霉。”

“哈。”电梯开门,黄少天单手拎著他骚气的Mismo后背包,转头挑眉道:“那么你现在可以正式地被我霸凌了,吊车尾。”

 

三、魏琛

 

魏琛接完一个大学副教授(是他们出版社的一个合约作者)的抱怨。

魏主编疲惫地按了下眉心,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但他还是打分机把那个年轻的编辑喊来办公室。

“刚何教授给我打电话了。”魏琛从来不掩饰脸色,当你的领导是高兴还是生气一目了然时,很难说是好还是坏。

要是其他人此刻估计就想着怎么安抚BOSS了,然而喻文州只是眨了眨眼:“请问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再也不跟你合作了。喻文州,指名道姓。”魏琛加重口气:“这还是公司第一次接到这样的要求。”

魏琛环着胸抬起嘴角道:“你不是人缘不错很会说话吗?我才要问你怎么回事。”

魏琛这话光听上去酸溜溜的,但实际上喻文州知道他的老板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单纯地表达为什么搞砸了?这本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

喻文州没说话,魏琛又开口:“你知道何教授是数一数二的畅销作者吧,我让你跟这种份量的作家合作,是想培养你的眼界跟能力,结果你竟然把他惹火了?这不像你,我是说,其他地方就算了,但交际应酬不应该是你的长处吗?”

同理,魏琛这句话并不代表他否认喻文州其他地方干得不好。

这点喻文州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自己工作的态度跟成绩,以及在上司跟同事间的评价,所以也并没有误会魏琛的意思。

他只是道:“我知道,但我并不懂我哪里、如何得罪了那位老师。”

“怎么说?”

“因为我用跟其他作家合作时候的态度跟方式面对那位作者,所以我不清楚是哪个环节有误。”喻文州解释,魏琛眯眼看着他。

这段话要是其他人来说,狡辩的意味会很浓重,魏琛会被惹毛。

但喻文州有一种但凡他说出口的都是事实的气质,态度不偏不倚,没有任何苟且或找借口的因素,就像是单纯的叙述句。

这种人格特质魏琛说不上讨厌,但也不能肯定自己喜欢。

毕竟没有一个上司喜欢参透不了的下属,但你又不能说喻文州真的哪里做错,这让魏琛有些苦恼。

喻文州这种类型的下属,魏琛真没见过,这不得不说谁让他老人家挑人总是找自己稀罕的那款,然而喻文州不在他的范围内,可碍于这人的才气跟学业以及方世镜的力保才任用的。

而目前看来,方世镜的眼光没错,喻文州是很优秀,大部分。

魏琛叹气,他道:“当你说出这句话,你就该知道问题所在了吧?”

喻文州没说话。

“跟其他作家同样的态度,嗯哼,”魏琛手上转著一隻宝蓝色的LAMY钢笔,一下一下的点著桌面,“但他不是‘其他作家’,你不能用同样的口气跟作法润他的稿、修他的书甚至批他的大纲,对……我们虽然是做书的,但我们不是什么慈善事业或是真的那么高尚。”

“我们要赚钱,他是畅销作者,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合理的范围内去跟他们相处、邀稿、做书,我没有要你卑躬屈膝什么的,但放软姿态把脸皮打厚一点,我认为这是所有在职场工作的人都该有的态度。就像你对你的同事跟你面对你的上司,不会用一样的态度吧?”

魏琛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就他的印象,喻文州还真他妈用的是一样的态度。

但那人并没有失礼地点破这点,只是试探魏琛的想法:“那么,后续我该如何负责这件事造成的后果——”

“呵呵,你以为要怎么负责?觉得公司会因此给你惩处吗?这是摔破罐子吗?”魏琛冷笑,他用严厉的口气道,“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要你今天就写一封邮件跟何教授道歉,对,你要道歉,管你有没有做错,并且争取继续合作的机会。懂吗?你刚被他拉黑了,我要你让自己从黑名单中出来,搞定这件事,搞不定你就等着吧。”

喻文州撑起凝重的嘴角:“我知道了。”他默默离开,带上门前,转头进来又说:“给您添麻烦了。”

魏琛一愣,用夹着烟的手挥了挥让他出去。

 

老实说,如果其他人搞砸了,魏琛可能会出面顶下,跟教授说两句好话,人大作家也不会非要跟小编辑较劲。合作的利益牵扯很多,人情之事却可大可小。

但喻文州吧,魏琛首先想看看他怎么抗压的(以前没见过),再来,他深信喻文州自个可以搞定又不会耽误其他工作(说起来这还是一种对他的褒意)。

所以魏琛认为,让他自己解决,才是最好的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喻文州如魏琛所愿,陷入了低气压状态(意外的普通)。

平常总温和开朗的人忽然冻着脸,总会令人分外留意或议论,也许他们是真的关心也可能只是好奇。

魏总编不止一次听到其他编辑私下议论,说喻文州没精神也不太聊天,谈事情时候冷冰冰的,都不笑了,特别不习惯,他是不是失恋了/家里出事了/被老大骂了云云。

最后一个倒是说对了,魏琛好气又好笑。

喻文州算是他们编辑部最有耐心的文编了,性格好情商更好,在办公室特别招人喜欢,连跟行销部门的人都能和乐融融,换其他编辑都是三天一黑脸五天一小吵的,魏琛都看在眼里。

所以他才觉得喻文州这次闹出的事特别让人窝火。 

其实魏琛有点好奇他怎么解决这事,毕竟没有真正的对或错,喻文州确实有点倒霉,而又有谁不会遇到呢?

隔天魏琛去图书室查资料,看到喻文州在里头选书,魏主编职业病地看了一下书背,有两本是那个教授的著作。

好吧,不管喻文州怎么想的,至少他付出实行(而且非常具体地)正在解决。

该星期,魏琛常看喻文州在下班后,一语不发端坐在电脑前发邮件,魏琛透过玻璃隔间,看喻文州打了又删、删了又重写,比给荒谬的提案写PPT还要困扰。

魏琛自己也是干过小编辑的,他知道这种时候连打字的手指都该是冰冻的,你想,压力嘛,怎么可能没经历过。

看来喻文州得有一段时间都笼罩着低气压了,他不可能只写了一封邮件就搞定人大教授的脾气(或许真的搞不定),但好歹知道这事是有进度的,不管如何,能不能顺利解决,在魏琛心中其实并不重要了。

一个月后,魏琛又接到了那位畅销作家的电话,表示之后的稿子继续给喻文州接洽也是可以的。

照他原话,毕竟小喻颇有诚意地对之前的失礼(他认为的)道歉,并且两人聊了许多,分外投缘(可能也是他认为的)。

魏琛同他聊了快一个小时后,又干点闲活,出来时已经九点了,经过编辑部,只有喻文州的座位灯亮着。

魏琛手上挂着外套叼著还没点燃的烟缓缓走过去,喻文州桌上摆着两个咖啡罐跟一袋冷掉的薯条半个汉堡,他手上捧著翻译稿二校、桌上压著原文书跟各种样刊、电脑银幕上是明天开会的提案PPT。

喻文州用精装皮书垫著稿子捧在手上(像是他的习惯)用一支断水的笔涂涂改改,魏琛看着难受。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喻文州窝在椅子上的背影好像有些倔强,好吧这是魏琛内心戏太多想像出来的。

“这笔不能用了,你有需要那么刻苦吗?”魏琛走过去抽走他的笔,无所谓地笑笑,“公司有穷到这个地步?那边柜子里多的是文具可以拿。”

喻文州看得专心没发现魏琛,才想站起来,魏琛把他按回去,叹气:“你知道我生气的原因是什么吗?”

喻文州没说话,魏琛道:“我不是气你惹怒了我们的畅销作家。而是,我知道那个老头难搞又固执,写稿子有时候很敷衍,谬误也多而且不听意见,觉得自己全天下最聪明其他人都是笨蛋,别跟我否认我知道你心里这样评价的,我也跟他合作也被气得半死过,我生气的点,喻文州——”

“是在于,你足够聪明知道面对这种人,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的地位跟脾气,才是最恰当的。我知道你可以、你很在行,但你没有。”

“你坚持用一视同仁的公正态度,你挑出他文章的毛病、你退他的稿件、你给他一次又一次的建议,你知道依他高傲的脾气他会生气,但你依然这样做了。你是不是想试看看他会不会发怒,尽管你自己滴水不漏,他也会给你安上莫须有的罪名,说你失礼又唐突。”

魏琛看着喻文州的眼睛,慢慢道:“所以当你被叫去我办公室时,心里或许暗自想着——就是了,果然是这样没错。他确实是这种人,大牌又无理取闹,而自己没有错,非常理直气壮还有点忿忿不平。”

喻文州慢慢垂下眼,没吭气。

“这种想法很高傲啊,喻文州。”魏琛拉了隔壁的椅子一屁股坐下,突然扯开嗓子道:“老早想说你他妈是个高傲的小屁孩,说不定倒霉一点就丢了饭碗,当然你也可以觉得哥学业好哥聪明,上哪儿不愁工作,是吗?”

“对不起。”喻文州终于开口,声音很低,也不大声,看起来真有在反省了。他双手覆在稿纸上,被灯光照得惨白,异常的骨骼分明,最后他在刘海的阴影下抬起眼,直直看回魏琛的视线,没有再移开了。

这次魏琛觉得并不是自己戏多,而是这家伙真的挺倔。

魏琛拍拍他的肩膀,从自己上衣口袋中把那支钢笔递给喻文州:“拿去用。”

喻文州不懂,魏琛看起来要回家了,而自己这份稿子才看了一半,他把笔留下的意思是什么?

还好魏琛很快地又开口:“你润完这一页就下班,剩下不管要明天做还是带回家,总之给我打卡下班。”

喻文州本来要说什么,魏琛又道:“我请你去喝一杯吧?怎么样,我还蛮常请少天他们吃宵夜的,只是你恰好都不在,别说我偏心,快快看完这一页,给你五分钟啊。”

 

最后喻文州跟着魏琛来到公司附近一家烧烤大排档,魏琛问他喜欢什么自己点,喻文州也不推辞,凤爪、茄子、脆骨、羊排跟韭菜,加大辣。这点跟魏琛不谋而合,他又加了份十三香小龙虾,叼著烟含糊道:“脑花吃吗?吃的话这家脑花肯定要点,还有羊腰跟豆皮、牛板筋、馒头一份,再来生啤,老样子。”

点是点多了些,但好在两个人都挺能吃的,魏琛喝了点酒就开始讲工作的事情,公司刚刚更新了一套系统,让提案到成书环节变得繁复许多,整个编辑部到行销部苦不堪言。

魏琛一路骂骂咧咧,又谈起最近美编的选稿流程,不仅让黄少天那边的人得多做两次稿,连选稿都要发邮件投票,黄大美编简直要疯,三不五时跑去他那抱怨。

喻文州看来也是附加受害者,笑着附和几句,偶而也一针见血吐槽公司,果然不管是怎样有修养的人,对于公司跟老板都是有一千万个厌恶的。

魏琛莫名心情好了,又叫了一轮酒,继续骂。

他们搞文字工作的,尤其在吐槽跟骂人的时候特别妙语生花、文思泉涌,一时突然有种同仇敌忾的感慨,瞬间拉近了上司跟下属的距离感。

喝到后来,喻文州手机震了,他拿起来刷两下后开始打字,魏琛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见着屏幕,是微博的画面,他皱眉:“那个号你还在用?”

“嗯。”喻文州点头。

喻文州刚进公司时,魏琛嫌他文字学术气太重,行文不够幽默亲切。

刚好那时公司搞了个傻逼的公关媒体部合作计划,上头发下来各部门的官方微博号,发点新书资讯读者互动,魏琛觉得特别烦,就把帐号甩给喻文州打理。

原话是:你得幽默简短又亲切,把自己当个段子手,去跟愚蠢的群众们对话吧。

而事后跟他想的一样,各总编们也都没把公共号当回事,最后不了了之了。

魏琛听喻文州还在打理,不免好奇,借过手机一看,差点没滑掉。

“靠,我数数……这个粉丝数有点夸张,个十百千万……我们有快十万粉丝?!”

喻文州有些被抓包的尴尬,他道:“刚开始只发一些新书资讯没什么效果,后来少天说他被朋友圈跟微博上亲戚刷的各种伪科学跟迷信搞得烦死了,要我帮他写几篇辟谣,毕竟是出版社官方号,有威信在,他要刷回去气死他们。”

“所以我就试着用幽默一点的口吻写了几篇,没想到反响不错,我跟少天就时常更新。他还会做一些魔性的配图,然后……”喻文州说着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小声道,“然后大家就忘记我们原本是出版社的官方号,有时候发新书消息他们还说是收钱打广告,哈。”喻文州笑道。

“这个你们没有上报吗?”魏琛上上下下刷着微博,一脸诧异:“你——”

“我知道应该要上报的,但那时候,其实有一点点赌气的成分在了。”喻文州突然说了心里话,魏琛微怔,滑手机的手指停下,喻文州继续道:“一开始大概是想证明自己,这方面的能力,然后慢慢累积文章量累积了人气,我跟少天到最后觉得付出了心血得到了回报,想把这种成就感自己留下来。如果上报成果,很可能就会让行销部接手这个号,我不想那样——”

魏琛不说话,喻文州摸不准BOSS什么想法,只好又抛出一句:“本来想让粉丝数过十万后给您看的。”

“你们俩原来没事老加班就是搞这个?”魏琛最后眯着眼,把手机还给喻文州。

“也不是,就是等稿件或是等打版的空档随手想点子,有时候也会在家弄,说也奇怪,明明是无偿的,也可能正因为无偿,所以才格外有趣吧。”喻文州苦笑,又补上:“没耽误正事的。”

后来魏琛一直在喝酒,而且一语不发。

最后还是喻文州叫车把BOSS送回家。

 

一个月后喻文州被大大BOSS喊过去,此事引起了办公室小小的起哄,他猜到是微博号的事,黄少天隔着美编室的玻璃跟他做鬼脸。

饶是淡定如喻文州也颇紧张,他对著电梯里的镜子整理自己的衣服,不巧今天还穿得特别随性,图案不是很正经的T恤搭白九分裤,还有灰扑扑的懒人鞋,他能做的只有先把脚踝上骚气的幸运绳拆下来(黄大美编亲手做的生日礼物,用了什么小众设计师品牌银饰,这东西编辑部人手一条呢),一件临时跟公关部小新人许博远借的休闲西装外套,喻文州打量一下自己,搭配挺好,但看上去依然挺没心没肺,但至少他尽力了。

总经理办公室外,他看到魏琛刚出来,这人也难得套了件西装外套——果然见BOSS的心情大家都是一样的。喻文州忍不住笑了,上前打招呼。

“老板找我的事情,您知道吧。”喻文州试图打探消息。

“我知道啊,”魏琛坏笑,“但老夫不告诉你,让你这小子自个儿穷紧张吧。”

喻文州耸肩,当然他不是特别担心,依然老神在在地等候传唤,魏琛是先忍不住的那个,他道:“微博那件事,我觉得干得很好,小子挺不错的。”

喻文州张眼,含笑道:“谢谢。”

喻文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头,有些犹豫地开口:“有件事,我不知道适不适合说。”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然憋着。”魏琛翻白眼。

喻文州低声道:“上个月,跟何教授那件事,你说因为我,嗯——高傲,我不否认。我也不否认我心里其实知道该怎么应对进退才是万无一失的,但我依然用我认为正确但不一定真的恰当的态度。”

“只是说,我其实并不是想验证这个人是否真的会发怒,而是我希望他如我所想的,不会那样。不会因为他是大作家我是小编辑,我毫不犹豫地挑出了他的毛病就认为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新人,而是大家都可以用正常的成熟的工作态度互相面对——”

喻文州苦笑了下,抬头道:“我是这样想的,还很天真,事实证明我想错了,而我也失望了,然后打击也特别大。我不应该拿合作对象做这种试探,确实是有点自大。工作不应该是这样的,所以你说得对,我学习到了,我很抱歉。”

魏琛愣了会,他看到喻文州释怀地笑了,眼神干干净净又沉稳恬静。

这个家伙总给人一种格外冷静的成熟感,但其实仔细看着,就会发现他是有温度的,或许是舒适得让人觉得疏离、也有微微温热让人激动的、当然更有燃烧的部分,那是一个很完整的存在,包含很多东西在里头。

有时候你只能看到喻文州的一个侧面,并非全部,也不能随意下定论。

因为魏琛也不懂,是的,他时常不懂这个属下在想些什么,但他敢肯定,这个人远比他当初想像得,更有层次也有深度,这种人无论起点何处,都可以走得很高、很远。

魏琛回神,发现自己恍惚得有些久,喻文州皱眉,道:“是不是累了?”

“啊——”魏琛揉了揉眼,笑着拍他肩膀,声音有些沙哑,“我确实累了。”

喻文州当初没有细想,然后他就被叫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他们来了一段长达两个小时的对话,但简言之可以有两点归纳。

首先,他们要依据《漫科学》系列当基础,创刊一个专业的科学杂志月刊,

并要喻文州当总编辑,从无到有主导这个刊物。

这对一个入行才两年的编辑来说确实是个大消息,连喻文州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能胜任这个位置,那头大BOSS继续道:“我会把黄少天——你跟他很熟悉,把他调给你,当然详细的我们还有很多会要开,小喻啊,这个担子不轻,你觉得自己可以吗?”

“唉,抱歉,我无意失礼,很高兴能听到这个消息,但我觉得这个位置,魏总编按照资历跟专业程度,都是比较好的人选,还是他有其他调动?”

“喔,老魏啊……”老BOSS耸肩:“他一个月前提辞了。”

“咦?”

“常有的,男人到壮年,时常会这样,突然转换跑道,或是休息一下。”BOSS道,“这个杂志去年高层开会讨论过,也有意让老魏操办,但他一个月前提辞时,特别推荐你来当主编,老实说我一开始并不放心,毕竟你的资历不是很深,但他一再保证你的能力,我被他说服了。对了,我看了你们的微博,很有趣,我希望微博跟杂志可以变成连动的关系……”

他恍恍惚惚搭电梯回到编辑部,一开门里头热热闹闹的,大家都聚在魏琛身边,其中有不舍有埋怨有哀嚎有欢呼,黄少天站在边上看喻文州过来,揣了揣他手臂问道:“你知道这事吗?”

“我……”

“唉啊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老夫没心情跟你们继续在这耗下去啦,老子不干了首先我要给自己放两个月的假,到北欧度假,别羡慕啊——”

“好好好,别说我没良心,欢送会可要办豪华一点啊最好五星餐厅你们合资买个大礼物哈,而且每个人都要给我哭啊,不准不哭——那谁你还笑笑个屁,老夫走了你高兴没人管了啊?”

魏琛一边跟大伙回应著,转头看到喻文州的表情,他也就咧嘴把人拉进来,拍拍他肩膀,朗声道:“那什么,比起我拍拍屁股走人,这边应该有比较重要的消息要说吧,喻文州愣着干嘛,这可是好消息,你个死兔崽子尽占便宜啊!”

 

那天的事情喻文州记得不清楚,魏琛自己也恍恍惚惚的。

当天晚上魏琛带着黄少天、喻文州跟一两个手下的执编去吃大排档,黄少天喝多竟然还哭了,口口声声说魏老大你想跑你别想跑,然后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其他两个人也是喝得茫然。

喻文州捏着啤酒,想了想开口:“你一个月前提辞,这个时间点,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魏琛盯着喻文州,心理苦笑。

他知道喻文州心里或多或少知道理由的,就算不那么具体清晰,毕竟这小子那么聪明。

魏琛拿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笑道:“我不是说,我累了吗?想给自己放个假,你们精力旺盛,就好好干吧。”

喻文州点头,然后又点了一次头。

魏琛正式离职是一个月后,欢送会也是那时候。

因为杂志的事,喻文州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议,欢送会当天还留在公司加班,直到后半夜人散得差不多了,KTV里东倒西歪,魏琛抱着啤酒,前面黄少天鬼哭狼嚎的歌声也停了,抱著麦克风直接睡着了,这小子一喝酒就睡觉也是没准了。

包厢门由外而内推开,相较于里头醉醺醺又东倒西外的人,喻文州刚加班完清醒的脸格外刺眼,魏琛按着脑袋出来,在明亮的走廊上找贩卖机。

“我们刚刚讨论个几个备稿,还有粗估的成本、稿费、编务费、毛利、邀稿阵容,想请你过目给点建议——”喻文州拿出文件夹,不急不慢地开口。

魏琛从贩卖机掏出一瓶绿茶,顶著一张醉醺醺的脸露出他认为最具吐槽效果的表情瞪喻文州:你他妈觉得老夫现在能听明白你说的那些东西并且给出正常的建议吗?!

但喻文州一脸理所当然,所以魏琛叹口气,无奈拿过那叠纸本,在KTV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捏着烟的手握着瓶绿茶,一张一张翻着资料。

“老夫为什么都辞职了还要帮小屁孩改作业——”魏琛骂骂咧咧地喝了口茶。

“严格来说你明天才正式离职,所以我必须利用今天。”喻文州道。

魏琛看他一眼,然后又低头翻了一页。

“对了,还有件事,”喻文州道,“刊物名称一直还没定下来,大家都想不到什么有意思的,所以我希望魏总编可以亲自赐名,你觉得如何?”

魏琛又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但喻文州没在开玩笑的样子,道:“我说真的,我希望能让你为它命名,毕竟这个杂志,是根据我们书系的基础创刊,而我们书系的元老基石是魏总编。”

魏琛叹气,看着他道:“我不是,以后的你才是。”他抓了抓脑袋,嘀咕两句然后把纸翻过空白那页,又从怀中掏出他随身携带的宝蓝色钢笔,刷拉两下写下了SORCERER这个单词。

“这是……”喻文州看了也不禁困惑,有一瞬间他以为魏琛在整自己。

他的BOSS开口道:“科学的对立面不是哲学也不是宗教,而是伪科学。我看了你的微博,感觉就是这么个中心思想,打破它,做一本专业而精彩的杂志吧。”

“嗯,我们会的。”

“当然,这个名字听上去比较牛逼,”魏琛笑,随后把笔递给喻文州,“拿去吧。”

“咦?”

“从现在开始,你是总编了,要常常跟广告商或是一些大家伙开会,会要上广播签支票合约什么的,咱们大蓝雨的总编可不能出门带着断水的原子笔吧,门面很重要,不能让我徒弟丢脸,去去,快拿着。”

喻文州接下笔,掂量着,想起了魏琛坐在办公桌后就是用这支笔做最后做总校跟签提案的模样,以后自己也要那么做了,他心中一阵酸楚,点头道:“谢谢。”

“啊酒喝多了老夫去撇条~”魏琛怕再跟喻文州说下去自己又要多愁善感,刚刚一个黄少天让他老脸挂不住差点要哭,他可不想让喻文州也得逞,于是尿遁了。

而喻文州确实没有留下,很快地又回去加班了。

那次就是魏琛离职的最后一面。

 

四、喻文州

 

金萃奖,出版业中含金量最高的奖项,图书产业一年一度的盛会,会场上的匾额落款“擢自群萃,累蒙荣进”八个大字。

现场媒体不多,气氛低调和乐,老实说业内圈子不大,来来去去都是熟面孔,平常窝在办公桌前跟文字打交道的上班族们个个正装出席,见了面不免互相调侃一番。

好比上一届杂志金萃奖得主《微草生活》的主编王杰希在本届得奖杂志《SORCERER》主编喻文州领完奖后迎面过来,大方地于镜头前给喻主编一个惺惺相惜、英雄气概式的拥抱。

喻文州一手握透明奖杯,跟王杰希贴上肩,那人在他耳边道:“喻总编你拉链没拉。”

“呵,很好笑。”喻文州不动声色掐了一把他的手臂肉,同时笑意未减地转头给报社记者们几个镜头,声音从牙缝中透出:“真幼稚啊。”

“方士谦逼我讲的。”王杰希搭着他的肩膀朝摄影们挥手,两人一起下了台,融入享用自助餐的人群中。

早领完个人奖的黄少天跟微草方士谦互相抢菜兼斗嘴,两个当家设计师都是一身骚气的亮色西装,看上去像是大孔雀在掐架。

领完大奖的喻文州回来,方士谦还是跟他礼貌握手表示恭喜,又立刻毫不心虚地朝王杰希问:“你说了吗?”

“说了,他脸皮厚得笑容一点裂痕都没有。”王杰希面无表情地道。

“方士谦你们幼不幼稚我老早说文州绝对不会被吓到好吗?我们总编就是一个如此纹风不动又坦蛋蛋的男人!”黄少天不慌不忙。

“少天你不也参与其中吗?”喻文州挑眉。

“唉——这个嘛——总编你吃过这里的烧卖了吗,味道还行啊,我帮你夹两个。”

 

今年杂志类金萃奖花落蓝雨科学类杂志《SORCERER》,而综合个人奖则是《SORCERER》美术总监黄少天,毫无疑问,蓝雨就是今年的最大赢家。

稍早的受奖者访问,喻文州对着麦克风侃侃而谈,幽默道:“我想过会有今天吗?当然有,从我去蓝雨面试时就想过了,尽管那时的笔试有一大半没写完,我至今都感激当初没有为手慢而刷掉我的面试官,这个奖杯应该放在我们公司的人资部才对。”台下一片哄笑。

“说到这个,我进蓝雨时《SORCERER》还没成立,但是身边的人都差不多。我面试第一天就遇到我们伟大的美术总监——就是刚刚上来领个人设计奖,而且整整讲了十分钟的黄少天,相信我,他其实准备了三十分钟的讲稿,被我润稿成十五分钟,又让主持人催促成十分钟——”

台下笑得前俯后仰,黄少天大方在底下挥手致意,喻文州脸上依然笑得斯斯文文,继续道:“我跟少天,尽管那时候也不知道会跟他成为同事,他也‘绝对’没有给我这个菜鸟下马威,事事无常,现在我成为他的BOSS了,对,人生嘛,谁能预料呢?”台下黄少天大喊主编饶命,现场来宾都笑得不能站稳了。

最后喻文州说:“当然最要感激当年的BOSS,他现在是兴欣出版社的学术顾问,魏琛先生——我的第一个总编,从入公司第一天就跟着他,让我受益良多,可以说《SORCERER》的诞生到今天的成就,魏老师都是不可抹灭的精神象征。他现在不是我的领导了,代表我这段话绝对是真心的而不是为了加薪对吧?”

喻文州在一片鼓掌声中微笑致意,下台与王杰希交换拥抱。

 

黄少天烧卖还没夹完,喻文州转身看到魏琛一身没有扣上的西装,两手插着口袋,胡子依旧没打理,似笑非笑地眯眼,道:“小兔崽子,讲得以前我还是你BOSS时就有甜言蜜语伺候我似的。”

喻文州无声笑了,上前跟他握手,拥抱。

“好样的,”魏琛看过奖杯,伸手掐他脖子,“便宜都让你占尽啦,话说当年我驴你一个杂志名,你们还真用到现在,要我是老总早削死你。”

“我说服他了,这是个好名字。”喻文州点头。

他们俩又寒暄了几句,喻文州看到魏琛的新东家叶修叶总裁在远处跟王杰希聊天,于是转头道:“我听叶总说你打算离开兴欣?”

“啊,老夫给姓叶的做牛做马好几年,不跑还留下来给他继续虐待啊——”魏琛嘿笑。

“我在想……”喻文州显得有些紧张,他低道:“不知道你想不想回来,当《SORCERER》荣誉顾问。”

魏琛脸上一顿,喻文州不慌不忙道:“虽然只是挂名,但分成还是不错的,我只是——希望我们杂志的编辑页中,能有你的名字在里面而已。”

魏琛还没回话,活动助理就递上来的一份受奖者文件,请喻文州签名确认。

喻文州从外套内袋中摸出支宝蓝色的钢笔,接过纸本洋洋洒洒地落款,一边眼睛看到魏琛正盯着自己笑,喻文州盖上笔盖道:“门面不能输对吧。”

“现在还用这种老古董便宜货,门面可不怎么样啊,喻总编。”

喻文州捏着笔,莞尔:“这就是最好的了。”

 

颁奖典礼结束后,喻文州被老总喊回公司表扬顺便交代工作,晚上还有庆功宴,他闲着没事就在公司蹭空调直到约定时间。

因为是颁奖典礼,周末也没人加班了,今天的办公室空荡荡的,喻文州看到编辑部门口挂着烫金的SORCERER大字,再看看手中奖杯上的最优秀杂志奖,心中不免柔软又激动。

杂志转眼成立三年,喻文州推门进去,依稀记得这间办公室刚粉刷装潢的样子。他与黄少天用魏琛留下的编辑部,把这本杂志从零到有,一点一滴地做出来。

喻文州亲自开每一场提案跟会议、评估媒体平台、规划杂志通路、拟定撰稿阵容、研究辅助案方向、甚至跟每一个有机会赞助的内页广告商吃饭——那阵子甚至把身体忙坏了,压力跟应酬害他老半夜犯胃病,也是有过两次在医院吊水时还在决定杂志落版的经验。想起当初的狼狈现在只觉得可怜又可爱。

装修办公室同时也迎来了新伙伴,郑轩是个优秀的编辑,虽然爱抱怨加班,但他负责大部分的发稿跟细校、美编于锋跟黄少天张罗所有稿件(因为跟黄少天的风格磨合不了,去年百花把他挖走了),行动力十足的版权窗宋晓还有心思敏捷的徐景熙处理印务——其中有人来有人走,可大部分的人都陪着这本杂志走到今天,与其说感激,喻文州其实更想对他们说一声“干得好”,如此而已。

他沉沉地将自己摔进座位里,旋转椅左右晃了晃。

喻文州把后颈靠在椅背上,奖杯搁到桌面,支手松开领带(当总编后穿正装的时候更多了,领带也越打越顺手),喻文州甚至想念那个刚进公司,穿着贴身牛仔裤与帆布鞋的自己,肩上斜着一个电脑包,最外侧的口袋放着行事历,里头写满了截稿打版下印发售的日程,还夹了一支老是断水的笔(喻文州润稿习惯转笔,可技术真不怎样,五支笔五支都是断水的)。

那时候的自己在想什么呢,那个脾气还有些尖角,把高傲闷在心中的自己、那个没心没肺又满怀抱负的年轻人有想过今天吗?

大概没有吧,毕竟得奖感言总是要说得励志一点不是吗?

那时候的自己只想着薪水加班睡觉时间跟午餐要吃什么,他上头有更厚重的钢筋水泥撑著,自己则是这间公司里一颗小小的但又不想被轻视的螺丝。

喔,他现在可乐意当一个小螺丝了,喻文州苦笑。

或许有一天,会跟他曾经的BOSS一样,对这一切感到疲惫,然后转身离开。那时候的自己会留下什么给他身后的人呢?

喻文州用鼻子低吟了声,他口袋里那支笔,已经很旧了,但保养得很好,被魏琛、被自己,或许它还可以撑到喻文州拍拍屁股走人的那天?(如果真有那天的话)

但喻文州可以肯定的是,并不会是这个夏天。

他想自己还会坐在这个办公室,看着落地窗前的桔树盆栽,一年又一年,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喻文州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直到被黄少天还有郑轩摇醒:“喂,都六点了还要不要吃晚餐,BOSS不在要怎么开庆功宴?打你手机也没接,我就知道你在公司蹭冷气——”

他睡过头了,喻总编顶着被压乱的发丝跟迷糊的呻吟抬起头来,就见他亲爱的两位同事先是呆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喻文州摸不着头绪,伸手揉了下嘴角,没流口水啊。

“哈哈哈哈我的总编大大,你看你的脸上——”黄少天笑得停不下来,摸出手机照给喻文州看:“你抱着奖杯睡觉,现在脸上印着——哈哈哈笑死我了,我要把这个更新在微博上哈哈哈哈——”

喻文州从照片看到一个睡眼惺忪眼皮红肿头发凌乱的自己,脸颊上印着大大的SORCERER几个字。

 

五、卢瀚文

 

这天没有会议要开没有客户要见,喻文州穿了件Neil Barrett的经典星星长罩衫,黑色九分裤跟白色高筒帆布鞋、斜背包、没有喷胶的刘海、大墨镜跟耳机,举步生风感觉自己年轻十岁。

他愉快地进了大厅,柜台小姐甚至没认出他,直到喻文州稍微低下墨镜朝她眨眼,对方才惊呼喊了两声总编早,这让喻文州非常有成就感。

“呦,BOSS大人一朝回到解放前啊?”电梯口,黄少天调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的美术总监永远都是随时可以上夜店的潮样,最近还把头发给漂了,身上是他的招牌Cyclone夹克跟破皮裤,亮红色的马丁靴,笑嘻嘻地看过来:“看背影我还以为是新来的实习生呢。顺便说,衣服很可爱,让我想起你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活脱脱的死文青一个。”

“对,我也记得,第一天上班就迫不及待在电梯里面欺负菜鸟的黄大美编。”喻文州环胸笑了。

“魏老大的事办得怎么样了?”黄少天问。

“他说要我们在前台跟走廊挂满他的肖像才愿意当顾问。”喻文州眨眼。

“我靠,他不自恋能死,我去挂了他老人家照片还能专心上班吗?!会吓死新人们吧?”

他们聊天说笑一起进了电梯,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有个小年轻人把拉着门缝窜进来,他戴着鸭舌帽跟后背包,嗓门特别宏亮:“不好意思等我等我我也要上楼!啊赶上了,谢谢,你们早啊。”

卢瀚文第一天上班,幸运地搭上了电梯,他看了眼亮灯的楼层跟自己一样,先是笑嘻嘻地打招呼,自顾自喘了两下,这才猛回头,认出这个哥们人就是面试厅上,衬衫笔挺的喻总编:“BOSS?!唉?喻总编你——”

喻文州老早认出他,笑眯眯地倚在墙边朝他摆摆手:“早啊。”

“我知道,虽然这货看起来不像,但他确实是你未来的BOSS,不过更严格说起来,我才算是你真正的BOSS啦小鬼,”黄少天也笑着,“新美编,归我管。”

“BOSS们早,”卢瀚文很快恢复,精神百倍地笑道,“要受你们照顾了。”

“是啊。”电梯门打开,门后大大的招牌嵌在柜台后的墙上——“SORCERER编辑部”,喻文州先走出去,歪头道:“欢迎你来到蓝雨。”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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